幻言第一次看到葉輕瞳的時候她才四歲。

穿著粉色的裙子，軟軟嫩嫩的一個小姑娘。

那雙仿佛能把人心底最陰暗的部分都看透，讓人忍不住自慚形穢的眼睛讓他討厭。

或者也不算是討厭，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對。

他父母雙亡，親戚們即使有愿意收養他的也都各懷心思。

好在父親的戰友，李巖睿在前來吊唁的時候恰好聽到了親戚們各懷心思的討論，提出要收養他。

親戚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李巖睿有關系有后臺。

他找了個開國將軍，那將軍開口一句話，所有還在打如意算盤的親戚們都一句話也不敢說，任由李巖睿把他領走。

他默默的跟著走了，在離開他家那讓人壓抑的地方后他問他，為什么要收養自己。

李巖睿的答案讓他滿意，所以就真的跟著他走了。

當時，李巖睿還在帝都掛著軍職。

雖然領養了他，可他們夫妻太忙了，幾乎每天都在到處跑，把他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家里和專程請來照顧他的保姆大眼瞪小眼。

保姆最開始的時候把他當普通孩子來哄，可他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久而久之，保姆感覺尷尬，也就不沒話找話了，只是安靜的照顧好他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江馨終于閑下來，才察覺到他的異常。

夫妻倆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把他暫時寄養在葉淮彥和江蔓家。

江馨告訴他，那對夫妻原本有一個女兒，只是在一歲那年女兒失蹤了，這四年來他們一直在找那個孩子。

江蔓為了找女兒辭了工作，整天待在家里思念女兒。

他能過去，夫妻倆應該會多少分散一點注意，情感上有了寄托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他嗤之以鼻。

畢竟他心態上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了，想從他身上找到溫暖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不喜歡和保姆呆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去想李巖睿他們什么時候回來，能換換環境應該是不錯的。

到葉家的時候，他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在給一個小姑娘剝桔子。

那小姑娘長得白白嫩嫩的，梳著精致的發辮，一身粉色的泡泡裙，像極了故事里的小公主。

“阿蔓，這丫頭是？”

江馨松開幻言的手，盯著那小丫頭看。

挺漂亮的小姑娘，白白凈凈的很討喜。

“姐，你怎么有空來？”

那個婦人叫江馨姐。

盡管少年老成，幻言也還是沒掩住眼底的驚訝。

江馨才三十多歲，保養得好，氣質也好，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

可那婦人頭發花白，盡管氣質也很雅致，但看起來像是四十多的樣子，比江馨大了不少，怎么叫她姐？

“帶這孩子過來。來之前想著給你打個電話的，但阿睿說不用了，讓我直接過來看看你們怎么樣。”

每次打電話，江蔓都說他們好好的。

可才三十歲的人，頭發就白了這么多，人也老的像是四十多歲，讓他們怎么相信？

“這就是你們收養的那個孩子？長得倒是好看，看著也懂事。我讓人準備了紅包，想著什么時候有時間送過去呢，正好你們來了，也省的我跑一趟了。”

江蔓笑著把手里的橘子放下，站起身喊人去把紅包拿過來。

“別忙了，紅包直接折算成生活費吧。正好你沒上班，我想把這孩子先放在你們這里養幾年。畢竟阿睿現在正是關鍵期，我們都沒什么時間照顧這孩子。他的情況你也知道，總不能讓他覺得少了親情。”

“當然沒問題……”

兩個大人說著他的去留問題，他卻一點也不關心。

他只關心那個女孩。

之前江馨問了她是誰，可是江蔓沒注意到那個問題也就沒回答。

那小女孩很有意思，在他們進來的時候睜著黑葡萄一樣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又很快把視線轉到橘子上。

江蔓把橘子放在桌子上，她也不哭鬧著要。

只失望的砸了咂嘴，眼巴巴的盯著桌子上的橘子，乖巧的依著江蔓等他們說話。

不是說江蔓阿姨的孩子四年前就失蹤了嗎？

而且這個小女孩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四歲的樣子，應該不是他們丟的那個孩子。

難道是他們領養的？

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已經有了寄托，還會想讓他留下嗎？

“哎，說了半天你還沒告訴我這小丫頭是誰呢。不會是你們領養的吧？”

兩人說好了幻言的去留問題，江馨終于拉回最初的話題。

“阿彥二弟家的小女兒。前些年一直寄養在外婆家，上半年從了政，才把孩子接過來。今天他們夫妻倆帶阿行去拜訪以前的一個戰友，就先把她送過來住一天。”

江蔓低頭看到葉輕瞳眼巴巴盯著橘子看的小眼神，忍不住笑著給她整理一下頭發，從桌子上拿起橘子剝給她吃。

幻言看到，江蔓重新拿起橘子的剎那，葉輕瞳那雙烏溜溜的黑葡萄里綻出光芒，笑容甜的不得了。

還有江蔓的眼神，柔的幾乎把人融化了。

那眼神不像是看小侄女，倒像是看著自己的女兒。

她是因為這個孩子，想到了之前失蹤的女兒嗎？

不知道為什么，幻言忽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心里一陣鈍痛。

他小小年紀失去了雙親，嘗盡世間冷暖。

他們年紀輕輕失去了剛出生的女兒，一夜白頭。

這種失去至親的痛，只有有過相似經歷的人才能懂。

別人，再多的同情和可憐都沒用。

“瞳瞳，你去給哥哥拿個橘子。”

給小丫頭的小嘴里塞下一瓣橘子，江蔓重新從果盤里取出一個橘子塞到她手里。

葉輕瞳鼓著腮幫子吃力的吃著橘子，拿著手里整個的橘子蹬蹬蹬跑到幻言面前，舉著橘子遞給他，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奶聲奶氣的說：

“哥哥，給你吃橘子。”

這雙眼睛，真討厭。

這是幻言的第一個想法。

但右手，還是忍不住伸出去把橘子接了過來，抿抿唇角低聲說了謝謝。

“不用客氣。”

葉輕瞳笑容燦爛，露出整齊的牙齒，眼睛卻緊盯著他手里的橘子。

他們第一次見面，葉輕瞳給了他一個橘子。

雖然那個橘子最后全進了她的肚子。

幻言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很討厭，卻不忍心看到那雙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所以，最后把剝下來的橘子瓣全部喂進了那張小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