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橫進京后安頓下來,不是沒想過要找找大伯,只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一時沒空罷了。
再者也是覺得他大伯能在京城落地生根,在京衙為官這些年,升至從六品推官,是有真本事的,無需他太過操心。
既是如此,他也聽聞過一些有關大伯的事情。
在京衙雖不如朱推官的地位,沒那般受杜府尹的贊賞,但也算混得有模有樣,無朱推官以斷案才能出名,亦無其他官員的人脈根基,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鼐┭美锵喟矡o事,也是有一定的手段的。
人人都想當個京官,人人也知京官難當,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難當?shù)某潭确且话闳怂芟胂蟆?br>
說話間,李斯的小廝秋收帶著一人匆匆趕來,與李橫李斯恰巧在街角險些要撞上。
“少爺!”秋收看到李斯也沒似往常被揍成豬頭,他是又詫又喜。
跟著秋收來當救兵的人是一名壯漢,與李文差不多年歲,一身衙服。
李橫猜著此人能與李斯拉上關系,應當是京衙里的官差。
“蔡叔,我無事了,此番又是麻煩蔡叔跑一趟!崩钏瓜蛑心耆松钌钜鞠氯ィ譃橹心耆私饣蟮溃骸岸嗟眠@位李橫公子出手相救。李公子,這位是蔡捕快。”
原來是捕快,那便是關捕頭手底下的人了。
李橫同行揖禮,“小生李橫,見過蔡捕快。”
能讓他堂哥的小廝在緊要關頭去找來救場的人,應是待他堂哥一家不錯之輩。
“李橫?”蔡捕快覺得耳熟,“你是瑯琊書院的李橫?”
李橫看了眼李斯,再看回蔡捕快,沒想到自已堂哥沒能認出他來,反倒教一名捕快單就名諱便猜出他是誰來。
“正是小生!崩顧M回道。
“哈哈哈!”蔡捕快大笑出聲,笑聲爽朗,大掌拍在李橫肩膀上,“早就聽聞你的大名,甚是想見你一見,奈何一直沒機會,未曾想倒是在今日見到咱鄖陽房縣的大才子!”
“蔡捕快過譽了!崩顧M露出一笑,原來是老鄉(xiāng)。
李斯這時驚愕地看著李橫,再次被打擊到,“你是……阿橫?”
“堂哥!崩顧M見已被蔡捕快說得那么明白,也不再藏著掖著,索性先認了堂兄。
“可不就是堂兄弟么!”蔡捕快一手一個,把李橫李斯一抓往回拉著走,“走走走,回家去!我早同大文說,瑯琊書院盛名的李橫必然就是你家的橫哥兒,他偏偏不信,說什么不可能。嘿嘿,待會兒見到,看他還怎么不信!”
被蔡捕快拉著走的李斯一路往黑梧桐胡同回,一邊得時不時瞧在蔡捕快另一邊的李橫一眼。
他實在太驚訝了,萬萬沒想到,真真萬萬沒想到啊。
李橫走得淡定,被蔡捕快拉著也就拉著了,堂哥偷偷瞄他也權當沒看到,照蔡捕快方將的說法,他大伯一家是打死也不相信往日里學業(yè)甚差的橫哥兒,居然能成為鄖陽房縣有名的大才子。
如此這般,可不就得容他堂哥好好消化消化么。
李橫下學回城出來閑逛,本就是天快要黑下來的時辰,經救李斯一場,又被蔡捕快踏踏實實帶著走了一刻余鐘,暮色四合之際,終于到了黑梧桐胡同。
黑梧桐胡同,他并不陌生。
前世他時常到石頭胡同里的那家小吃店祭祭五臟廟,雖不常走,解饞時聽著小吃店里隔桌說著市井之事,自少不得嘴碎鄰近胡同的人與事,故而李橫對黑梧桐胡同也算熟悉。
黑梧桐胡同與石頭胡同比鄰,同屬貧民區(qū)。
他大伯一家住在這兒,莫非是遇到什么難題,不得已方避到此處?
不然以大伯京衙推官的身份,怎么著也不可能淪落到如此地步。
“大伯可還好?”李橫決定向李斯先打探打探消息。
李斯搖頭,“不太好!
言簡意駭,李斯提到他父親,整個人立馬垂頭喪氣的。
李橫看向蔡捕快,“不知蔡捕快可能說說我大伯遇到了何難題?”
“這沒什么不能說的!辈滩犊煨愿裰苯油纯,當下說起來,“自朱推官進京衙,大文的日子便開始不好過,當然我不是說朱推官對大文做了什么,或在公務中故意針對大文,朱推官是個正直的好官,奈何衙內其他人皆是見風使舵的小人!”
朱推官確實不是這樣的人。
李橫點頭。
“前些年嫂子染病,病得甚重,大文為給嫂子看病抓藥,花了不少銀子,最艱難的時候不得已退了原來租住在京衙附近的宅子,可惜后來還是沒能救回嫂子!辈滩犊靽@息,“大文的俸銀也就那么點兒,過日子且得精打細算,何況還得供斯哥兒上學,茵姐兒出閣還得有嫁妝,可難死大文了!”
古往今來,五斗米逼得多少文人不得不折腰。
“堂姐?”李橫聽他母親說過,他堂姐李茵長他三歲,應是年十七了,“堂姐可定親了?”
“唉,茵姐兒什么都好,就是沒嫁妝這一茬,每每都得讓媒婆那邊介紹的公子少爺嫌棄,每每不成。”蔡捕快說著帶著李橫李斯拐過彎兒,“到了!就在前面,那間便是!”
宅子是三間屋子帶一個院子,簡陋之中帶著幾分書香氣。
正中的屋子是待客的堂屋,兩側一間屋子,李文李斯一間,李茵一間。
李斯一路沉默,情緒十分低落。
進了宅子,蔡捕快快走兩步大笑著先進堂屋去找李文,李橫李斯跟在后面走得慢些。
“往前母親尚在世時,父親母親一個屋,阿姐一個屋,夜里母親就在堂屋里給我鋪個簡單的床榻,也就能睡了。那時我每晚都睡得不安穩(wěn),有時冷有時熱,可有母親在,我踏實。如今母親不在了,我與父親住一個屋,我許多事情瞞著不敢讓父親曉得,蔡叔也幫我瞞著!崩钏拐f了這么多,只有一個請求,“阿橫,鄭連深的事兒不要同我父親說,千萬別說漏嘴!
“好!崩顧M沒有不應的。
在見到秋收帶來的救兵居然不是家里人,而是蔡捕快時,他便有所猜想,此刻堂哥開口,果然是瞞著他大伯的。
眼下也方知,他大伯一家不是把他與他母親忘得徹底,而是經歷悲痛,自身都難保了,即便記得也無法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