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有人使用的堅硬的兇器擊中了相比較起來實在是太過柔軟的軀體,而那怪異的觸感則沿著鋼鐵制成的無機物傳入了他手指的皮膚。無可否認,隨著這觸感的流出,告一段落的并不止是他的行動,還有已死之人的靈魂的復活。
在還能看見光明的最后時刻,被自己再次殺害的人到底有沒有放下所有的遺憾,好好地回到了轉世輪回的序列之中呢?
真是不可思議——藤井有人不禁感嘆。
曾經那么討厭殺人的自己,竟然這么心安理得地便下了殺手。
理由,是“剛剛殺死的只是已死之人的幽靈”嗎?還是因為相比較起來,在自己的心目中,是自己要盡的“義務”更加的重要?
正確與否,他已做不出判斷。
因為在他將手臂揮下、親手讓眼前那哀求著茍活的少女的形體消散,令其靈魂回歸至地獄的同時,他以意志維系著的與身體之間的控制連線便“啪”地一聲斷裂了。在那個瞬間,他的整個大腦都被空白所填充。
身體再也沒有把它所感受到的信息傳遞給大腦,藤井有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宮林織子消失之后便向前倒了下去。
剛剛用以作為武器的鋼筋也從藤井有人的手中脫落,在落至地面發出清脆聲響前,于表面褪去了剛才染上的鮮血的顏色。而藤井有人的身體,則在跌落中被楯山飾利伸出的手給接住了。
“藤井?振作一點!”
她喊道,懷中的藤井有人卻只有又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氣這樣簡單的、單純地示意自己還沒死的反應。楯山飾利頓時有些不知道是否應該暫時地放下心來,但,不由自主的淚水卻已經流了下來。
為什么要流淚?
只是簡單地覺得難過罷了。
她著實地覺得這個少年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藤井有人這樣做的動機,只是,她完全不認為自己真的值得讓眼前這個雖然有些缺乏特點、卻從來沒有在關鍵時刻掉過鏈子的少年為了自己付出這樣的努力。
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回應過他的期待才對。
啪踏。
即使楯山飾利自己都覺得流出淚水的自己太過矯情而不想流出眼淚,液體也還是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溢出了。凝結為水珠,從面龐上流下后滴落到了藤井有人的臉上,讓他的眼睛微微地顫動。
不過這也只是生理上的反應,他的雙眼現在還是一片雪白。但盡管他看不見楯山飾利的臉,卻能感受到楯山飾利的雙手的溫度,這就足夠令他安心了。
“……能及時趕上來真是太好了。哈哈,這完全不虧不是嗎……”
“別說些傻話……”
“不過,我好像還是什么都沒做到……就算猜到了你為什么會把自己關在這里,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了……”
“所以你沒有必要來救我呀……!
“但是,就算這樣,我也還是想要你活下去……可能是我自己的自私,也可能是不甘心就那樣輸在這種事情上,不管怎樣,我還是覺得……就這樣死掉的話,實在是太沒有價值了,我覺得你不應該這樣地死掉!
“……你沒有必要這么地用善意來面對我啊!
楯山飾利搖著頭,藤井有人卻繼續說道:
“如果死掉的話,就什么都沒有了。不止是曾經犯下的什么,死掉的話,就連希望也會不復存在了不是嗎?我做不到別的什么事,因為我作為魔術師也只是個三流貨色,別說什么未知的奇跡的再現了,就連魔法這種已知的東西都沒有見識過?墒恰退闶沁@樣的我,至少,也是有妄想自己能給他人帶來希望的資格的吧?”
說到這里,雖然臉上還盡是無奈,藤井有人的嘴角卻有了一絲笑意。
“而且……想讓喜歡上的人快樂地繼續活著,這樣的想法,是沒有什么錯的不是嗎?”
“唔——!”
“啊……”
又多了幾滴掉落下來的眼淚,這次,眼淚掉在了藤井有人的眼睛上,濕潤了他的眼睛的同時重新地明亮了他的視野。
他這才看見,楯山飾利在哭泣著。
“抱,抱歉!我說了什么不好的話嗎……!啊……我太得意忘形了……!”
他連忙道歉。
楯山飾利還是流著淚搖頭,這讓他更加地慌張?伤致犚姌J山飾利逐漸變得哽咽的聲音:
“不……藤井,你有一句話說錯了!
“什,什么說錯了?你講出來我改……!”
暫時地,藤井有人又遺忘了自己身體已無法活動了的事實而想要伸出手去,在發現手動不了后,他的額頭上留下了冷汗。
他很害怕,害怕楯山飾利會因為自己的話而繼續封閉起自己來。這種可能發生的后果,比剛剛直面的有可能殺掉自己的羅齊還令他恐懼。
然而,他隨之感受到的,是被更緊地擁入懷中的溫暖。
耳邊出現的是溫柔的聲音。
“你并不是什么都沒有做到哦?”
——話音剛落,天地的色調隨之改變了。
原本陰暗著的四周,忽而開始過分地明亮了起來。
“欸……?”
藤井有人有些發懵,他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但,楯山飾利卻清晰了內心。
各種意義上地清晰了。
那是在看著藤井有人的身影的時候,她內心所發生的觸動。那身影算不上高大,甚至連強壯都算不上,卻格外地讓她新生溫暖。
在踏上前往地獄的路時,還有拼盡全力要把自己往上拉去的人——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體驗到了幸福的話,就連所有的絕望都能在一瞬之間轉化為希望。
非常地突兀嗎?
也許是這樣吧?墒牵兄胱屪约喝匀换钕氯サ娜耍鳛榛钕氯サ慕杩谝呀涀銐蛄。哪怕只是為了要滿足這個人的期許而活下去,那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周圍的空間,在明亮之中開始了褪色。
“……難道說,我成功了?”
看著視線的邊界逐漸分解,藤井有人略有驚訝地疑問。
然后。
“嗯。所以,一定要像你說的那樣,要給我帶來希望哦?藤井?”
楯山飾利這樣說道。
藤井有人稍微地沉默了兩秒,便肯定地回復道:
“那就說好了!
因此——
所有的封閉都打開了,作為結果,當兩人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同來到這里的熟悉的面孔們。
以及,在他們的身后,是大空洞的洞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