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陷于泥潭,就越是有不可思議的希望降下拯救。并不是想用自己的手去創(chuàng)造出什么,只是一味地被動著等待著,這樣的不負責任,是懦弱的人們的特權(quán)。
于將自己自行封閉在黑暗中的他們來說,哪怕是略顯廉價的奇跡,也能成為暫時溶化心頭的凍土的微弱燭光。
那是一種可笑的虛無又虛偽的寄托。
而且,轉(zhuǎn)瞬即逝,宛如南柯一夢。
就像口香糖在充滿了香甜的咀嚼后總會變成無法下咽的純粹的無味的塑膠,小小的溫暖,也只能讓楯山飾利在短得可憐的時間里勉強地感到快樂吧。會延續(xù)幾個小時呢?或許會比想象的還要短,但她現(xiàn)在只打算沉浸于這脆弱的平和中,進入了最后的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
殊不知,夢是比這種被營造出的現(xiàn)實更加虛偽的幻境,而多虧如此,夢才成為了比所有的騙局都更加令人歡愉的東西。完全由自己最潛意識的愿望凝成的自我領(lǐng)域,總是會成為最佳的逃避現(xiàn)實的地方。
只可惜脆弱的東西始終脆弱。只要被非幾的異物般的存在輕輕地觸摸,就會即刻灰飛煙滅。因為,世界需要每個人來作為它的齒輪而不斷轉(zhuǎn)動,任何的停滯,都是不被允許的。
快樂是暫時的,痛苦是永恒的。
然而,屬于楯山飾利的苦海,卻已等不及她自行前往。
她是打算在沒有記憶的夢中享受最后的純粹快樂的,可她剛剛在夢中見到那曾經(jīng)見過面的“友人”,巨大的爭吵聲便毫不留情地擊破了她的夢。
歡迎回到地獄。
正好,他們說的還正是“殺人”的話題。
正好,名作八坂的女人說的每句話都是插進自己心中的刀。
果然殺人犯是不會被原諒的呢。
小男孩雖然是不承認八坂的話,可是,他卻不是在對話的本質(zhì)進行著否定,而是因為“那是八坂這個人說出的話”而進行的否定。而他為什么要對八坂抱有這樣大的敵意呢?
——因為是殺人犯。
楯山飾利意識到了這樣的事實,因此,就連再次送入口中的蛋糕上覆蓋著的奶油都變得苦澀起來。舌頭就像是壞掉了一樣,完全沒有感知到蛋糕中的糖分,小男孩的聲音在耳邊不停響著,她聽著,知道那是安慰。她一口又一口,直到蛋糕被自己吃完,也完全不覺得有任何的香味飄蕩在嘴中。
在那之后,她僵硬地坐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不著了,因為就連修普諾斯(Hypnos)都已經(jīng)棄她而去。她還能安靜地坐在那里也并不是因為安心,只是連要動起來的想法都無法產(chǎn)生了。
被負面的感情占據(jù)了所有,讓她對眼前努力著尋找著什么的小男孩說出了悲觀的話語。
這個人為什么對自己那么有信心呢。她很疑惑,就算接下來結(jié)界真的解除了,她也還是對此非常疑惑。
是因為這個人沒有奪去過任何人的生命,所以可以問心無愧地相信自身吧。
她想到。
所以這個人才那么地想要讓自己成為英雄,要將自己救出去。
可以依靠嗎?
還在這樣想著,對方就牽起了自己的手。該說不愧是男生么,小男孩的手心很是溫暖,就連因為緊張——也可以解釋為興奮——流出的汗液都是暖和的。楯山飾利冰冷的手在小男孩的五指與掌心的包裹下變得有了溫度,她自身也在小男孩強有力的拉動下奔跑了起來。
但這也是沒有作用的吧。
楯山飾利在小男孩的背后苦笑著,想著。
——在奪去某人的生命的那一刻,自己就不能作為人生存下去了吧。
因為生命太過沉重了,是遁山飾利負擔不了的萬頃之物。卻像是人無法阻止蒼天位于自己的頭頂,就算她想要逃,那重量也會跟隨著,不給她留下半秒鐘喘息的余裕地反而越來越重下去。
——越是逃避,在歡愉落幕時就越是會回味痛苦。
于是,在見到了那來自常世的第十八層的火焰時,她干脆利落地接受了。
讓火將自己灼燒,又是否能將自己的錯燒得和肉體一樣成為灰燼呢?
放棄吧,把求生的欲望放棄吧,把想要繼續(xù)活下去的本能也放棄吧。
然而,卻像是神明還要折磨她,不讓她輕松地迎來終結(jié),把恐懼擅自地強加給了她,讓她還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死亡。
太差勁了。
楯山飾利對自己的懦弱無奈地絕望著。
小男孩仍然大喊著,要把她“救出去”。
真是奇怪,他明明是知道自己是個殺人犯的,明明又是那么地仇視著作為殺人犯的八坂,到底是為了什么,非要把玩救人過家家的對象設(shè)為自己呢?
只是因為自己的懦弱的本性借用了自己的嘴巴說出了“不想死”這樣的話嗎?
要成為英雄,直接地,站在正義的立場上,并不是拯救而是懲罰自己,不就行了嗎?
楯山飾利想不通。
可是,不知不覺之中,眼淚卻流了出來。
不是被悲傷催生而出,而是由一種不可言喻的非常溫暖的同時又非常遺憾的感情制造出的淚水。
然后,房屋倒塌了,在淚水被火焰的高溫烤干之前。
小男孩自己都未曾察覺自己下意識地用身體護住了楯山飾利,給她提供了一片空間。但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了以噸來計算的重力的壓制。于是,在最后,他的手還是從小女孩那里松開了。只不過,在最后明白自己做不到的那個瞬間,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下意識地將楯山飾利推了出去。
被小男孩推出,楯山飾利便被推到了那些碎塊的邊緣。
頓時,聽覺被無數(shù)的沉重聲響霸占。楯山飾利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也被砸倒在了地上,卻只有外面那件外套被碎塊摩擦得碎開,身體并沒有被埋入碎塊之中。
然而,當她回過頭,小男孩已經(jīng)只有手還露在碎塊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