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應是一個與往日無異的日子才對。
清晨依然寒涼,伴隨著露珠的凝結,蒼藍色的天空與人們一同迎接朝陽。
從家中的地下室里逃了出來的楯山飾利并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的雙腿基本只是在按照機械性的程序在運作,就連自己是否還是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中都被模糊的意識所忽略。
跑了多遠了?反正,兩腿應該早就酸痛到麻痹了。只是,大腦已在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的刺激下被恐懼和絕望所灌滿,讓無法將疲勞傳遞給神經中樞的雙腿被迫地驅動著繼續著逃跑的行為。
作為逃跑終點的地方是某個她根本不知道是何處的公園。
她其實還想要繼續地逃下去,逃得越遠越好。但要逃到哪里才算是足夠遠?不管逃到哪里,都會面臨現實,于她而言,說不定只有逃到另一個世界才算得上是充足的距離。可惜,那是做不到的。
所以,當身體最后的保險措施被觸發,本就模糊的意識忽而即如電波障礙般變成了空白一片,四肢也像是切斷了電源而僵硬住了。
撲通,她摔倒在了石亭的冰冷地面上。
“……!”
那種身后有某種可怕的存在追逐著的錯覺卻于此時消失了——不如說,是“已經無法再逃跑”的理性影響了感性,讓神經自動選擇了就此放棄。可是,在所有運動著的感覺與機能陷入靜止的瞬間,所有被無視的惡寒都襲上了楯山飾利的感官。
——應該,怎么做?
前所未有的無助感,并不是“考試沒有及格”這種兒戲的東西。
什么都是不知道的,什么都是不明了的,什么都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什么都是不能接受的。讓今天重新來過——這樣的可笑的僥幸在這個時候都成了似乎能夠作為救命稻草的東西。
正是因為太過不切實際,所以才連“這是不是在做夢”都來不及懷疑。
在空白的意識中,楯山飾利下意識地蜷縮了起來。
是因為只有這樣,那透過衣裳與皮膚、甚至連骨頭都被穿過,直接冰凍了最深處的骨髓的冰冷才能得到一絲的緩和嗎?不。而是因為,蜷縮是面對著無法改變卻不想接受的名為事實的猛獸到底柔弱的她,出自本能的唯一的欲圖保護自己的手段。
她想要呼救,可是,她連作聲都不敢。
為何?
自己是殺人者。
殺人這樣的事,是不會被原諒的。而殺死了他人的人,永遠也不會獲得救贖。
因為——
“人一輩子只能殺死一個人,背負一個人的死亡。所以,這僅有一次的機會,只能在自己臨終時要殺死自己時使用。如果你為了殺死別人而用掉了自己的死,那就將永遠都沒辦法殺死自己,也無法作為一個人死去。”
奶奶曾經這樣對自己說過。
——奶奶是一個溫柔的人。
作為魔術師來講,楯山飾利的祖母溫柔過頭了。不管是多大的生命,都總是呵護著;不管是怎樣的矛盾,都在心平氣和中慢慢地平息;不管是怎樣的刁難,都在微笑中化解。在數量多如繁星的效率至上的魔術師家族之中,作為家主的她的仁慈,變成了一種格格不入的異色的風景。
不過,盡管她的這樣的個性在周圍城鎮的魔術師家族中有著些許的名氣,在楯山家中也只有她是這樣的異變般的存在。其他的成員仍然貫徹著魔術師從古至今的冷淡與理性至上,所以,幼年的楯山飾利早早地便被父母剝奪了各種各樣的作為孩童的權利,剛開始記事,就被冰冷地要求著去完成各種任務和學習了。
在沒有任何人情味的家族之中,奶奶的溫情成了冰天雪地中融化寒意的陽光。
正因有了這樣的奶奶,楯山飾利才沒有變成單純的學習、研究魔術的機器。她一直保持著對于魔術的興趣,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獲得了進步的話就能得到奶奶的表揚和鼓勵。比起父母那沒有任何吸引力的“獎勵”,來自奶奶的溫柔更讓她有加油的動力。
畢竟還是小孩,想要撒嬌也不是什么過分的愿望吧?
所以,小小的楯山飾利最喜歡這樣的奶奶了。
應該是這樣,才對。
“嗚……嗚……”
于幾乎誰都聽不見的嗚咽聲中,并沒有淚水流出來——準確地說,是想流也流不出來了。那也是過度的悲傷和后悔在作祟吧,楯山飾利連哭泣都不被允許了。
現在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想要依賴誰。
然而,誰會向殺人犯提供援助?
而那唯一能夠避風的港灣,已被自己親手殺害了。
——話說回來,凝結魔術礦石的術式,為什么會變成將人的心臟引爆的毒惡之術呢?楯山飾利是沒有那個程度的改造術式的能力的,這種構成也不算復雜的術式也是不可能在什么偶然的失誤下變異成為殺人的招式的。
這是如此的可疑。
從理智的角度,或許,選擇先去查清到底是被埋入了怎樣的機關、然后將真兇抓出來才是正確的做法。然而,眼看著親人在眼前的死去的幼童,怎么可能會擁有這樣的紙上談兵的冷靜?
尤其,是被專門地創造出“由于自己的術式,自己最親的人被害死了”這樣的假象的話。
——于此時,楯山飾利的內心終于萌生了想要去死的想法。
但是,恐懼的心卻連自身的死亡也包括在內,令她連自殺的勇氣也失去。
肉體還停留在地表,靈魂卻宛如墜入深淵。即使已將自己縮在了狹小的空間之中,她也還是感覺有無數的獠牙將要對自己進行審判。她因此縮得更緊了,可她越是將頭埋進雙膝之中,就越是被深深的無力感籠罩。
于是,想要依賴的心情發生了質變。
——誰來,殺掉我吧。她衷心地這樣向神明祈求,遺忘了神明是不會實現人們愿望的鐵則。
時間就這樣流逝著,無法得到任何庇護與回應的她卻停止了思考。
太陽若無其事地升高,因為它感覺不到區區一人的絕望。
陽光也照不到被黑暗包裹的小女孩的身軀。
“那個……你在這干什么?”
直到有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楯山飾利脆弱的精神最后的防衛被這外人的聲音擊毀了。
短暫的失常后,早就疲勞過度的大腦當機了。
等她再醒來,看見的是陌生的夕陽,還有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