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車門被拉開,男人長腿跨進去,看清楚了畏縮在角落里,渾身都顫抖著的老婦人。
戰栗的眸光投射出去,認出進來的是熟人,便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樣的撲上來,雙手牢牢把住了男人的臂膀,喊了兩聲,“郁廷,郁廷吶……”
邵郁廷坐在靠近車門的位置,頗為嫌惡地甩了甩手。
跟著跨進來的沐名在對面的位置坐下,沖車尾方向的助理示意一個眼神,那人便又用力,將婦人拉了回來。
男人沉眸,冷聲質問:“因為我撤除莫董事的職務,你們懷恨在心,所以把主意打到了我夫人的頭上?”
邵郁廷猜想,按照這一家人膽小怕事的脾性,會這么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還是撿了最嚴重的指控來說。
果然,話說了一半,這位莫夫人已經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來否決,“不是的,不是的,這件事情純屬是個意外。”
語言的辯駁太過于蒼白,連說了兩句之后覺得對方不會信,又連滾帶爬著到他面前,用那混著眼淚的雙手抓起他的手臂,“郁廷吶,你聽舅媽說啊,舅媽不是故意的……”
邵郁廷眼眸震顫,盯著手臂上那幾道鮮明的指印,頗有些懷疑地看向旁邊的男人。
沐名唇角勾著淡薄的笑意,面對他質詢的眼神,只是輕輕一聳肩,并沒有要解釋什么的意思。
他也沒做什么,只是在邵郁廷跨進車門之前,已經安排了身邊的這位助理,將邵總裁一貫的行事手段,放大了幾倍的程度去說了說而已。
這位莫夫人盡管將信將疑,但在看到邵郁廷進來的那一刻,還是不覺嚇軟了腿。
此刻的她低頭,看到對方手臂上蹭著的印記,又嚇得瑟縮了一陣,小聲呢喃著:“你想要我怎么補償就說出來,只要我能辦到,但別忘了,我是你舅媽啊,郁廷。”
心系著還在手術室里的女人,這一刻的邵郁廷的確有殺人的心。
他頗為冷漠地一勾唇,緩緩吐出兩個字,“補償?”
倘若陸蕎和孩子有意外,這世界上的任何補償都不足以填埋他內心的缺憾。
在逐漸冰冷視線中緩緩聚攏了眸光,隨即悠悠然轉過臉去與她對視,“陸蕎如果有任何意外,我會以同樣的方式報復到你們莫家。”
這話實則泄憤的情緒更多,但那老人家一聽,瞬間就失去了判斷的本能,當場哽了兩下,幾乎要背過氣去。
邵郁廷看著,緩緩斂眸,拉開了旁邊的車門,轉身下去。
車里的氛圍壓抑得他分外難受。
從內心深處來說,這位邵大總裁從來都不是獨斷蠻橫,作風殘忍之人。
站在門邊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身后的車門隨即又被打開,沐名跟著下來,轉頭叮囑駕駛座上的司機,“把這人莫夫人好生送回去。”
待車緩緩開走了,邵郁廷才慢慢平息了情緒,這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掏出之后接通,盡管極力克制了,嗓音還是略帶顫抖地問:“怎么樣了?”
在沐名的角度看,就難得看到這個一向沉穩內斂的男人臉上,分外明晰的表情變化。
待電話掛斷,他通過對方的神色變化就有了判斷,跟著也松下一口氣來問:“沒事了?”
空氣靜默了片刻,眼前的這個男人遲遲沒有回應,似乎是在調整什么情緒。
又靜等了一會兒,才見他點頭。
這時候轉身的邵郁廷才想起來質問一句:“你為什么要救她?”
于他而言,沐名才是他和陸蕎真正需要時刻警惕的人。
見對方反應過來之后第一句話是這個,沐名在短暫愣神之后突然失笑。他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剛剛眼中隨心而發的關切悉數被吞滅。
嗤笑著,隨即斜勾起唇角,“都是商人,自然是有目的。”
這時候,恐怕只有找到一些切實可信的利益紐帶關系,這個男人對他的行為才會放下戒心。
“我來晉城,是找你談合作的。”他說著,朝對方伸出一只手去,“我已經不是當年默默無聞的小跟班,沒有理由再去做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去自斷前程。我救了陸蕎,在你這里應該算是賣下一個不小的人情,那今后的合作方面,邵總是不是也該多給我一些面子?”
邵郁廷垂眸,盯著他伸過來的那只手。
沉靜片刻之后與他淺淺一握,繼而勾唇,“已經聽說了,豐瑞新一代的掌舵人,沐總。年輕有為,堪稱傳奇。”
宋家收回豐瑞的經營權之后,將原本的子公司云騰劃分出去,給了尚睿,而將沐名提拔為豐瑞新一屆的執行總裁。
如果猜得沒錯,其中應該不乏宋苒的助力。
想來尚、沐二人的身份調換,那一向心高氣傲的男人,心里的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但今天,即便沐名不出手救陸蕎,看在宋苒的面子上,邵郁廷也不可能輕易就駁回了和豐瑞之間的合作提議。
當前無心糾纏太多,兩人簡單招呼過后,邵郁廷便作勢抬腳往醫院大門的方向去,同時轉頭禮貌應對,“我先去看看蕎蕎,沐先生稍等,我會通知助理過來接你回酒店。”
總而言之,是沒有邀請他也一起上樓的意思。
“不用了。”沐名聞言,些微一抬手,“我叫車走,不勞煩邵總。”
說罷,便已經轉身,朝著路口的方向去攔車。
邵郁廷沉眸,注視著那抹背影,直到他拉開車門上去,那眼中少許警惕的光才緩緩熄滅下去,轉身繼續朝前走著。
而彎腰踏進車門的男人,在報出酒店地址之后,就對著手里那染著血腥氣味的西裝外套失了神。
他不覺回想起,當時一路往醫院趕過去的那十多分鐘里,懷中女人的意識模模糊糊,但一只手卻始終牢牢扣著他的食指,后來些微清醒了些,對他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是,“不要害我的孩子。”
他失笑,將那衣服放到一邊,之后仰頭靠在后座椅背上,閉目休息。
——
病房里,邵郁廷推門而入,一眼看到那躺在病床上,剛剛清醒過來的女人。
她面頰蒼白,唇上不染半點血色,目光循聲望過去,與那男人對上視線之后,眼眶瞬間便紅了。
在男人闊步走來之際,她輕輕向上挑起唇角,待人走近之后,便拉起了他的一只手,蓋在自己的小腹上,鄭重而慶幸地道:“郁廷,真危險啊,還好,我沒有弄丟他。”
這話,讓邵郁廷喉嚨一陣干澀。
他隱忍著,在她身邊坐下,隨即緊緊握著她素白無力的手,薄唇覆在上面,吻了又吻,“沒事,蕎蕎,你沒事就好。”
邵母和陸母此刻分別立在床尾的兩邊,見這場面,陸母又偷偷抹起了眼淚,哭得鼻子眼睛都通紅。
邵母雖然感慨,但在眼淚快要落下來的時候,見到旁邊又哭哭啼啼的老太婆,瞬間就有了氣。
老人家悶哼一聲,不耐煩道:“行了,就知道哭,不知道情況的時候哭,現在已經沒事了還哭,你這老太婆的眼淚怎么這么多……”
陸母的哭聲戛然而止,轉頭瞪圓了眼睛,“到底婆婆不如媽,蕎蕎不是你親閨女,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都說不管怎么樣,都認定她是我邵家兒媳婦了,你還想怎么樣,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
不知不覺,這病房里的氣氛又在兩位老太太的攪和下,開始慢慢變了樣。
被忽略在一旁的陸蕎和邵郁廷相互對視一眼,眼底里既是無奈,又是早已見怪不怪的漠然。
想來以后這家里會有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