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科。

戴著老花鏡的女醫生給邵郁廷處理完傷口之后掀開門簾出來，一邊脫著手套一邊瞄了正抱胸等著的陸蕎一眼，“小兩口吵架歸吵架，也沒有真動手的，這防狼噴霧危害可大可小，要不是送醫及時，后果可就真不好說了……”

陸蕎原本在外面踱步，看到醫生出來之后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被陰陽怪氣地指責了一頓，再要開口辯駁時見門簾又被撩開，邵郁廷一邊系著西裝紐扣一邊從里面出來。

“多謝您，醫生，我已經沒什么事了，就不勞煩您責怪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很自然地站到陸蕎身邊，顯然是護妻心切的意思。

那醫生聞聲朝他看一眼，原本一張陰郁寡淡的臉頓時就燦爛起來，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伙子真是會疼人，要不是你結婚了，我一定把女兒介紹給你。”

陸蕎雙手繞在胸前，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一句話沒說便抬腳邁了出去。

不多時邵郁廷追上來，眼睛還泛著幾許紅腫，陸蕎聽著他的腳步聲和自己保持齊平了，才不帶什么情緒地開口：“你是不是跟醫生說什么了？小兩口吵架？”

“我說你是孩子媽，這不算歪曲事實吧？至于別人怎么理解，我也無法控制。”連邵郁廷自己都沒察覺到，他說這番話時臉上的表情有多柔和明朗。

陸蕎的腳步突然間頓住，轉頭神色不愉地打算拆穿什么，但正對上他還沒來得及收斂的表情之后霎時有些無措，抿了抿唇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

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紅腫的雙眼，從內心壓抑了想去伸手觸摸的想法，轉頭繼續邁開步子，“一年不見，跟蹤人的本事學得可是不怎么樣。”

邵郁廷無從辯駁，似乎也沒有要辯駁的打算，腳步跟在她身后直至出了醫院大門才將人攔下，“我們談談吧。”

他神色嚴肅，路燈下晦暗的眸光垂落下來，帶著不自知的深情繾綣，似乎一瞬間就要將人吞噬。

陸蕎回避了他的視線，甩手打算走開，不意外地又被他攔下來。

沉吟片刻，開口之前聽見男人率先發問：“陸蕎，聽說你找摯恒談過合作案？”

不用多想也知道這個“聽說”是從哪里聽來的，陸蕎毫不猶豫地拆穿，“連一樁沒談成的案子你都知道，這就是你讓林水灌醉宋波的目的吧？”

邵郁廷直接回避了她話里的深意，將問題挑得更明朗了一些，“你找摯恒，是不是因為他們和荀氏的官司糾紛？”

陸蕎沉默了一陣，以沉默代替了應答。

要不是因為鄭云橫插一腳，她的這樁案子原本已經談成，借助摯恒的力量對付荀氏，她會有勝算許多。

在她沉默的間隙，邵郁廷的眸光逐漸陰沉下來，他一手將她鬢角的碎發整理到耳后，同時不輕不重地提醒：“荀氏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了。”

陸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抬頭目光與他對視，“你在調查荀陽？”

邵郁廷靜默，沒有否認，接著像是抓住了什么難得的機會一般微挑眉梢，身體也順勢靠了過來，“你想知道，可以跟我談談條件。”

“不用了。”陸蕎冷眸看他一眼，隨即調轉腳步方向，朝著路口不遠處駛來的空車招手。

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陸蕎打開車門上去，不多時就見到邵郁廷也跟著鉆了進來，坐在她旁邊朝司機喊話：“兆和酒店。”

車往酒店去的路上，陸蕎靠著車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意識不清的時候感覺到邵郁廷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緊扣的觸覺分外明晰，那一瞬間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攥住了她的心臟，疼得她心頭一陣抽搐。

假裝睡意朦朧地朝窗外轉了轉身子，同時將掌心貼合的力量加重了些。

邵郁廷微微一愣，將視線從交握的雙手上離開，轉而盯著昏暗視線中女人并不清晰的側顏，倏然就笑了。

“是啊，別醒過來，醒來就不一樣了。”他將身體順勢靠上椅背，在她耳后輕聲呢喃。

陸蕎緩緩睜開眼睛，朦朧氤氳的視線中看到窗外不斷向后飛馳的風景，總覺得那份閑散安逸的心情總是不屬于自己的，至少現在不屬于。

陸蕎希望邵郁廷能夠明白，在兩人相互拉扯的關系中，她總去扮演那個推拒的角色是很辛苦的，苦到有時候心臟都疼得麻痹了，面上還要裝出波瀾不驚的樣子。

車子抵達兆和酒店之前，陸蕎眼底氤氳的氣息悉數散盡，她神色悠然，暗啞的嗓音緩緩喊出：“郁廷……”

邵郁廷身體一僵，半闔的眼睛猛然睜開，還在回味陸蕎那句輕聲囁嚅的“郁廷”。

時隔一年，再聽到她這么溫柔繾綣的稱呼，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下一秒就見她轉過臉，幾乎不帶任何猶豫地傾身吻過來。

涼薄的唇畔覆上來，裹挾著清冷的欲望，交織著陸蕎心底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邵郁廷卻在這一刻猶豫了。

在她想要將這個吻加深到另一個無法控制的境地時，他突然伸手推開了她，眼底帶著微不可聞的震驚和隱忍。

“陸蕎……”他輕呼她的名字，眼睜睜看著氤氳的濕氣再次漫上她的眼眶，才最終將其他要說的話都隱忍了下去。

車身緩緩停下，司機也跟著沉默，沒忍心打破這樣的畫面。

不多時，陸蕎勾唇一聲輕笑，笑著拆穿，又或者是提醒，“邵郁廷你看，我們之間究竟誰更辛苦？”

他倏然間就明白了，眸光暗淡下來，喉結上下動了動，開口聲音暗啞著：“對不起，陸蕎……”

其實連他也覺得，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一年之前她和孩子受到傷害，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樹敵，才被尚睿和齊蘊那群人盯上，如今他的承諾還沒有達到，有些事情還沒有完成。

正因為陸蕎的一再冷漠和抗拒，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那些接近她的事情，可是兩個人之間的態度一旦有一方改變了，這種制衡就會被打破。

當面對陸蕎的主動接近時，邵郁廷才恍然清醒過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從來不是愛情本身。

她的違心拒絕比自己的求而不得更加辛苦。

陸蕎蒼白一笑，沒說什么，只是推開車門下車，看到林水和宋波并排站在酒店門口，都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

陸蕎表情冷漠地看了兩人一眼，腳步毫不停頓地邁開，不多久宋波跟上來，低頭認錯的態度道：“總監，我知道錯了……”

陸蕎腳步片刻不停，似乎是怕被誰追上，直到電梯門關上之后才些微緩和了神色，余光瞄著身邊的人，“回去練練你的酒量，喝醉酒就什么都往外吐，早晚會吃大虧。”

她沒有多責怪，宋波無聲地松了一口氣，連連應聲之后又一陣猶豫，“不過總監，這一次也不算是毫無收獲，我聽見林助理跟邵總打電話，提到了一件事情我想你會感興趣。”

“什么事情？”陸蕎側眸，表情凝重起來。

“關于荀氏荀總的，他以為我喝暈了，也就沒忌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