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呢,”林瑾瑜先否認了他的話,接著話鋒一轉:“……明明是偷情。”
他語調戲謔幽默,張信禮的情緒被他帶偏了點,悠悠道:“是我偷你,還是你偷我?”
“互偷吧,”林瑾瑜道:“咱倆誰跟誰啊,還分那么清楚,太客氣了。”
張信禮被他逗得有點忍俊不禁,片刻后,問:“你……打算和家里說嗎?”
“說什么,我倆的事?”林瑾瑜沉思了一下,道:“現在嗎,好像有點急。”
“不是現在,”張信禮說:“只是問問打算。”
他做事總喜歡有個規劃,就像列一個計劃表一樣,分門別類把預備要做的事填到空白的“待做項目”里去,然后一件一件,有條有理、按部就班地完成。
林瑾瑜就不愛這樣,他覺得自己開心就好,過好現在的生活,不要弄太多條條框框,增添一些太遙遠的煩惱。
但這件事關乎他們兩個人的未來,新年飯桌上小堂哥的境遇他是親眼目睹過的,林瑾瑜現在還沒畢業,家里沒太說起談婚論嫁的事,但他總要畢業的,他和張信禮不可能永遠躲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不去面對外界的光和雨。
“你……”林瑾瑜想了下,問:“你希望我說嗎?”
張信禮其實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林瑾瑜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不用擺出一副偷情的樣子,另一方面他又真的還沒有去面對林懷南夫婦的勇氣——那個幫助了他爸爸,他們一家,又資助他上學的家庭,他欠他們的太多,而他做了什么來回報林懷南呢……什么也沒有,反而把他唯一的兒子帶成了一個喜歡男人的人,一個“不正常”的人。
“你……”張信禮躊躇了片刻,說:“瑾瑜,你是獨生子。”
“是啊,”林瑾瑜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來一句這個:“你不早知道了么。”
張信禮當然早就知道了,他這個時候重復這句話,背后有更多沉甸甸的含義。
很巧的是,他自己也是獨生子。
這大概會讓他們未來的路變得更加艱難。
“你又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林瑾瑜從他逐漸變得沉重的表情里感覺到了什么:“上次才跟你說過讓你相信我,怎么又開始自己想些有的沒的了。”
“我相信你,瑾瑜,”張信禮說:“我相信你。”
他相信林瑾瑜愛他的心情如同自己愛他一樣,他只是舍不得逼他去面對荊棘。
“那不就得了,”林瑾瑜說:“說實話,其實……我也怕出柜,我還沒有準備好……但那只是暫時的,”他道:“林……呃,我一個朋友告訴我,要出柜得先要自己能養活自己,獨立的人才有資格脫離監護人的意志,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張信禮說:“你朋友說得對。”
“所以……先解決溫飽問題吧,”林瑾瑜說:“我現在確實沒有出柜的想法,但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不會再藏著掖著,我不會去結婚的,好嗎?”
張信禮臉上的表情依然略顯沉重,好像還想說些什么,但是最終什么也沒說。
短暫的沉默過后,他換了個話題:“那你今天吃個冰激凌還花八十。”
林瑾瑜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事兒,道:“你怎么還在糾結這個,不是挺好吃的嗎。”
確實挺好吃的,天然可可脂和代可可脂做的夾心口感當然不一樣,但張信禮想說的明顯不是這個,他道:“不是糾結,我是擔心,”他說:“瑾瑜,你有沒有想過說出口之后你家里會是什么反應?”
林瑾瑜想過一點,但想象不太出來,他爸么肯定不會高興,可能會大發雷霆?他媽不知道……林瑾瑜平時覺得他媽媽是很愛他的,但是如果涉及到這種事情……真的想象不出來。
“一開始就接受的可能性應該很小,”林瑾瑜說:“我感覺可能是個持久戰。”
張信禮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那意味著我們可能有一段艱難的日子要過。”
林瑾瑜印象里“艱難的日子”無非就是和父母拉鋸一番,大吵大鬧、不讓進家門,忍受一下親情的缺失和精神上的折磨之類的……他對生活的柴米油鹽、一地雞毛暫時還沒有具體的體會。
張信禮說:“我們得早點做準備。”
林瑾瑜答應了,他沒完全理解張信禮的意思,只想著自己其實一直有在做心理建設,包括面對他爸時候的說辭、思維邏輯,他都一遍一遍在心里排練演算。
“我心里有數,”林瑾瑜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你不變心,什么坎都能過去。”
“什么變心不變心,說什么呢,”張信禮道:“又胡思亂想了。”
林瑾瑜只是覺得氣氛太沉重了,開個玩笑隨便說說的,故意刺激他道:“那誰知道,誰叫某些人長得帥,招人喜歡,保不準哪天就……”
他話音沒落,張信禮看他一副欠揍的樣兒,伸手過來弄他,道:“再胡說?”
林瑾瑜跟他角力:“我說‘某些人’,你急著對號入座干什么,難道聽見一個‘長得帥,招人喜歡’就篤定是說你了?哎,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自戀啊。”
他說起歪理來一套一套,張信禮不跟他廢話,直接上手把他撂倒在地,兩人推推搡搡鬧來鬧去,鬧著鬧著開始繼續做剛剛被打斷的事,那些略顯沉重的話題,還有玩笑的話語很快被輕微的叮嚀與淺淺的呻吟取代。
……
次日上午,林瑾瑜去車站送張信禮,他看著推著行李箱,開始零星涌出出站口的男男女女,還有即將道別的戀人,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應該很漫長的五一假期居然就這么結束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又一次不知道漫長還是短暫的分別,他們好像總是分別。
五一過后大概就要開始忙了,下半年有六級考試、科二科三科四,還有這證那證……光想想就令人頭大,大概也沒有那么多時間每周都坐一整天車跑對方學校去了。
張信禮手里拿著票,看了眼時間,好像還早,便沒馬上檢票進去,而是站在進站口和林瑾瑜說了一會兒話:“下個月我要開始準備英語考試了,”他說:“……我四級沒過。”
林瑾瑜對此毫不意外,張信禮英語一向很爛,雖然被他手把手帶著惡補過一段時間,但分開那么久,怕是早把那點知識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知道,實在忙就別過來了,”林瑾瑜道:“你好好復習,四級又不難,高中那點底子足夠了,有什么不會的可以問我,免費家教。”
張信禮點點頭,廣場人流很大,光線明亮,他們暴露在無數目光里,林瑾瑜本來想跟他接個吻,但躊躇了半天還是沒敢,最后兩人只抱了一下,張信禮朝他揮了揮手,轉身進了車站。
回學校時林瑾瑜收到了房東催交房租的信息,學校周圍租房鏈都是小本經營,沒有中介,雖然不那么正規,但流程也簡單,很多事情直接跟房東說說就行,押一付一,一個月交一次房租。
租金也不算很貴,每個月就幾百塊錢,林瑾瑜打開微信,輸了密碼準備直接爽快地把這個月的房租轉過去——結果他剛輸完最后一個數字,手機屏幕就一抖,跳出個提示來,告訴他余額不足。
???
林瑾瑜足足懵了三秒才反應過來……這什么情況?他記得上個月月底他媽媽才給他轉了三千塊錢,然后他買了雙當季新發售的球鞋、抽了幾天煙、吃了幾頓飯、請寢室聚了個餐、隨便買了點零食、飲料、還買了幾張往返的動車票……這才月初,居然連六百塊都不剩了?
……果然談戀愛就等于掉進了銷金窟,林瑾瑜順路買了包煙回寢室,琢磨應該怎么辦。
住了人家的房子,這房租也不能拖著不給,可這才月初,現在又找家里要一次錢是不是太反常了點?
林瑾瑜看了眼卡里,發現還剩四百塊……差得倒是不多,但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
找同學借借倒是應該能湊上,但林瑾瑜不習慣找別人借錢,總覺得不妥當,還清之前都矮人一頭似的,他從小到大也很少找同學朋友借錢,請客倒是經常請。
思來想去,林瑾瑜最后還是覺得與其找室友借錢還不如找家里。打定主意,他給他媽發了條信息,說下半年六級跟那個什么什么證,還有科二要補考,問能不能支持一下。
這番話半真半假,科二他早一次過了,根本用不著補考,至于六級和這個證,離報名都還有一段時間,根本用不著現在要錢。
林媽媽收到消息,很快打了個電話過來。
林瑾瑜屏住呼吸,接通了電話:“喂,媽。”
林媽媽在另一邊道:“小瑜,怎么,沒錢用了?”
“沒有啊,”林瑾瑜故作鎮靜,他暫時還沒找到十天花出去三千塊的理由:“唉,我就隨便一說,我學我室友逗你呢,媽,沒事兒,就隨便一說。”
林媽媽道:“我還以為是騙子呢,這些錢你從來不找我要的。”
林瑾瑜確實很少主動找家里要錢,一般是他媽或者他爸想起來了給他錢就直接主動打給他,打完了買鞋也好、交保險、交班費也好,林瑾瑜都自己出,從來不主動再找家里要錢。
但這次……林瑾瑜斟酌了一下,道:“哎,這么回事兒,我室友找他爸要考試資金來著,逗他爸問能不能投資一下,我覺得有趣,就學他來著……這不是……二號買了雙新發的鞋么……”
“我說,”林媽媽道:“報名費也不貴啊,我說你怎么特意找我要。”
七七八八加起來也就五六百塊錢吧,確實不算多,林媽媽接著問:“買鞋花了多少?”
林瑾瑜說:“一千二……”
林媽媽道:“那給你轉一千二,當媽媽送你的。”
啊這……倒是比他一開始想訛的多,林瑾瑜說:“謝謝媽。”
林媽媽道:“看你,五一又不回來,端午回來伐?端午不回來國慶總要回來的不啦。”
當媽的總是時時刻刻都想孩子,林瑾瑜不大想回去面對他爸,先前暑假都說要跟導師做個課題好為考研鋪路,就不回去了的,尤其現在他已經跟張信禮談戀愛了,一看見他爸又想起糟心的事兒,說話句句帶刺,說不到三句就要把全家的氣氛都弄得很壓抑。
但他也不可能一直裝鴕鳥,林瑾瑜道:“嗯,媽……下個月我復習來著,就國慶吧,國慶假長。”
林媽媽一聽兒子要回來,很高興,問了好多話,說淮海路那邊又開了新店,徐家匯又打折,回來帶他逛,還問他在外面吃得好不好,回來想吃什么媽媽給做。
林瑾瑜在外面久了倒是真的很想念上海菜,這邊滿大街都被面食霸占,有吃飯的地方那口味也跟東南沿海那邊的口味差異巨大,他跟媽媽聊了好一會兒,掛電話時發現他媽果然二話沒說,那一千二百塊錢已經到賬了。
這還是林瑾瑜第一次為了要錢跟家里撒謊,現在房租有了,剩下的錢省著點應該也能過完這個月,可他看著卡里那個數字,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