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偷偷在網上還有屈臣氏里買了點東西。
他其實也不太懂,就隨便挑著買的,什么親密超薄的、熱感空氣的、緊致燃情X系列……亂七八糟,就瞎買。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那些他更不熟悉的東西基本是林燁給他做的參考,林瑾瑜沐浴著早春燦爛的陽光,看這個頭發微長,蓋住后脖頸的憂郁帥哥支著下巴,無比正經地指導自己買潤滑以及清潔用品,有種非常幻滅的感覺。
“……大概就這些準備,”林燁真的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前輩或者兄長:“理論都是虛的,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就放手去試吧!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跟進什么實驗組的課題……林瑾瑜覺得有點搞笑,道:“行了,我都以為自己要去做什么科學實驗了!
自從上次口角之后,他和張信禮有幾天沒說話了,以前是信息不斷,驟然冷下來還真有點不習慣。
林瑾瑜研究了下日歷,在下個周六日上畫了兩個紅圈,這個節假日就陪著林燁跟他男友,各個景點逛了一圈,末了好好地原樣把人送回了車站。
接下來就是……問題總要解決的,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總不能吵了幾句就一直冷戰吧,林瑾瑜真的很討厭冷戰,他開始試圖說服自己:先見面再說,有什么說什么,至于那事兒么……試試吧。
他是個男人,在目前的社會背景里,相較于女性,男人在兩性問題上受到的道德壓力要更輕,也沒有什么嚴格的處不處、膜不膜的腌臜概念,不就是那檔子事兒嗎……沒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也不能結婚,林瑾瑜想:沒有明確的契約束縛,大家也就是談談戀愛、在一起過日子,再親熱親熱,難道還搞結了婚才能那什么的那一套。
而且這次吵架他也確實有錯,好不容易放個假卻不去陪對象,對方不高興也在所難免……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又一個周末來臨時,他坐上了去張信禮學校的車。
因為一周沒通話了,林瑾瑜就沒提前跟他說自己要過去,想著等到了再把張信禮喊出來也不遲,那樣更簡單,不用再隔著電話說一大堆的。
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沒拿到,林瑾瑜身上也沒多少錢了,他買了張最便宜的車票,沿著鐵軌晃了十幾個小時,終于在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抵達了目的地。
天上下著小雨,林瑾瑜學校那邊是大陰天,他又不是那種生活中遇事想得周到的人,所以沒帶傘。這會兒細雨絲絲好似牛毛,涼涼地刺著他的皮膚。
偏偏他今天穿的外套還是個沒帽子的,干。
林瑾瑜用地圖查了下路線,坐公交到了張信禮學校,可下車才發現他們學校不止一個校區,相互之間隔得還不算近。
這就沒辦法了,林瑾瑜調出聯系人名單,冒著小雨絲站在學校大門口,嘗試給張信禮打電話。
已經很晚了,路燈的燈光昏黃,校門口只剩最后幾個晚歸的學生,林瑾瑜舉著手機,一直到這通電話響起無人接聽的提示音,張信禮也沒有接。
搞什么啊,林瑾瑜皺眉:難道還在賭氣,也太過了吧。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大概三個未接聽電話過后,林瑾瑜有點不知道怎么辦了,他摸了把自己的腦門,心想真費勁,跟哄小姑娘似的。
最后幾對晚歸的情侶勾肩摟腰地從他身邊走過,林瑾瑜一路舟車勞頓,心里煩,也不想耗下去了,于是過去叫住他們,道:“同學!”
那對情侶以為他是他們一個學校的,停下來聽他說話,林瑾瑜問:“你知道那個……專業在哪個校區嗎?”
那對情侶跟他說了,林瑾瑜道了謝,查了地圖,往那個方向走。
他之前來的時候坐的那班公交車就是最后一趟了,現在四面的店鋪都關了門,公共交通基本停了,車也打不到,林瑾瑜就這么沿著一盞盞路燈,在牛毛樣的雨絲里一步步往前走,一束束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肩頭,他仿佛披掛著鵝黃色的披風。
細密的雨絲穿不透常綠的樹葉,林瑾瑜走了半個小時終于到了地方,他站在樹下第四次撥通了張信禮的電話,對方還是沒接。
這么晚,也許是睡了沒看見,也許是……不想接。
林瑾瑜有點呆,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干什么,天太晚了,他在這邊又沒有認識的人,無處可去。
“我在你們學校門口。”
林瑾瑜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這句話,然后點了發送。
他來之前想得很簡單,無非就是見個面的事,只要一見面,就什么矛盾也沒有了,可現實好像并不是這樣,張信禮都不接他的電話,他能怎么辦呢?
街上的車越來越少了,要隔好幾分鐘,才能看見一兩輛車支著雪白的車燈閃過,林瑾瑜的目光落在黑沉的街面上,柏油路面是那樣晦暗、潮濕,車燈偶爾閃過時,上面便顯出慘白的影子,好似幽靈。
他就這么站著,在幽靈樣的影子里等張信禮,但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
他開始想原來張信禮真的有那么生氣啊,他居然那么介意林燁,一個他從未覺得跟自己的愛情有什么關系的人。
林瑾瑜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懶得看時間,只模模糊糊聽街口斜對面的KTV大廳里傳來的隱約歌曲聲換了大概十多首……他覺得累了,膝蓋很酸,于是便隨便在樹冠下找了張支攤拉學生去駕校的大媽大爺們留下的矮板凳,擦干凈水就坐了上去。
夜里寒涼,林瑾瑜摸出煙盒里的煙,點著了祛濕氣,輕薄的煙霧無法穿透雨簾,很快在夜色里撞得支離破碎……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整個城市的黑都包圍著他,林瑾瑜就這么靜靜地坐著,哪兒也不去,什么也不做,用一個安靜的背影等待他的戀人。
百轉千回的情歌又放過了三四首,雨勢漸漸大了,在雨絲變成雨點,牛毛變成珍珠的交界點上,林瑾瑜終于聽見身后路面淺淺的積水傳來了被誰踩過的漣漪聲……在葉面上積蓄、匯聚成珠的冰涼雨水忽然不再一顆顆往下砸在他的皮膚上了,一把傘撐開來打在了他的頭頂,好似鷹張開了庇護的羽翼。
“……瑾瑜,”張信禮顯得有點倉促:“我沒看手機,今天場館比賽,比完了我留下做清潔……”
做一次清潔五十塊錢,張信禮為了多拿這五十塊錢,一個人深更半夜打掃了幾百平米的室內場,掃完、拖完地、歸類完器材,然后獨自關燈,沿著森冷的街道回去宿舍。
“知道了,”林瑾瑜撣掉最后一支煙長長的煙灰,那些燃盡的灰燼紛揚下來,仿佛一場小雪:“你再不出來,我就一棟一棟宿舍樓找過去,買一面鑼,一邊敲一邊喊‘張信禮趕緊給我死下來’!
“……”張信禮給他打著傘,問:“你怎么過來了?”
“想過來就過來了啊,”林瑾瑜轉過半個身子,在小而密集的雨聲里看著他:“沒地方去,你收留我嗎?”
張信禮嘆了口氣:“要過來也應該提前說一聲的。”
“你不是不接我電話嗎,”林瑾瑜“切”了聲,道:“自己看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點話!
“我在裁判組幫忙,沒注意手機……”張信禮把他拉起來,道:“先跟我回去吧。”
林瑾瑜在雨里走了太久也坐了太久,肩膀那塊都是濕的,甚至眉毛上也有零星的水珠,他道:“回哪里,你不是住宿舍嗎?”
“不回去了,”張信禮道:“今天跟你一起睡。”
林瑾瑜沒表示異議,他把手上的煙和腳邊那一地煙頭扔在一起,站起來,道:“那走啊。”
張信禮便領著他橫過馬路,拐進學校對面的巷子里。
大學周圍總是很多小旅館,有些并不正規,就是私人租屋改造的,一般都是情侶周末住,這個點已經很晚了,張信禮走到門面前喊了幾聲,老板才從樓上下來,看見兩個男人,愣了一下,問:“住人?”
“對,”張信禮不跟他廢話:“一晚上!
老板說:“標間還是大床房?帶熱水空調獨衛,標間六十,大床房五十!
林瑾瑜心說這還分開計價的,他和張信禮同時道:
“大床房。”
“標間!
老板:“到底什么?”
林瑾瑜說:“大床房,便宜!
張信禮則仍然堅持道:“標間。”
林瑾瑜看他:“你為什么老是跟我對著干?”
“……”張信禮顯得十分堅決:“標間。”
老板摸不清他們兩人之間什么狀況,拿了身份證辦登記。
林瑾瑜見他堅持,懶得爭了,問了幾樓率先往樓上走。剛剛淋雨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可能那股濕冷的勁上來了,他鼻子一癢,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張信禮開門開燈,檢查了電源,道:“濕衣服趕緊脫了!
春天正是最容易感冒的時候,林瑾瑜脫了沾濕的外套跟毛衣,卻不去洗澡,反而直接往床上一坐。
“?”張信禮道:“不洗漱還干嘛?”
“先別忙活,”林瑾瑜說:“談談再說。”
張信禮看著他:“談什么?”
林瑾瑜問:“你就沒有什么要跟我談的嗎?”
張信禮說:“沒有。”
“……”林瑾瑜無語了:“好,你要這樣是吧,正好,你無所謂我更無所謂,我跟林燁本來就沒什么,很正常的朋友之間一起玩一次……”
他開了頭,張信禮忍不住了:“我沒說你們有什么!
“那你掛我電話?”林瑾瑜本來想說‘你不覺得你很無理取鬧嗎’……然而他深知交談間最忌諱模糊重點進行人身攻擊,于是強忍下了,只說:“你有什么想法就好好說,我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張信禮道:“你自己想想,假如我背著你和一個喜歡我的人在酒店見面,你是什么感覺?”
“你?”林瑾瑜有點茫然:“你和男性朋友見面,我沒什么感覺啊。”
張信禮問:“那如果是女的呢?”
女的……有個女生喜歡張信禮,然后張信禮說和她只是朋友,背著自己在酒店見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林瑾瑜有點愣神,忽然琢磨出味兒來了。
因為他是半路才逐漸認識到自己取向的那類,所以在同性問題上不如那些很小就認識到自己是gay的人敏感,林瑾瑜從來就沒太把林燁當做一般意義上、需要保持距離的“異性”。
他沉默了幾秒,然后說:“行吧,我有點明白了。”
是嘛,就該這樣心平氣和,好好說開。張信禮聽他說了這句話,語氣也緩和了下來:“……我也有不對,當時不該掛你電話。”
他那時太煩躁了,兼職的時候小孩吵得頭炸,林瑾瑜又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再加上好不容易有見面的機會,對方還說自己忘了,要陪一個喜歡他的人去玩……誰能受得了。
“知道就好,”林瑾瑜說:“別動不動冷暴力的!
張信禮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剛想說點什么,就見林瑾瑜忽然跟被點了穴一樣定住了……三秒之后打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
“我靠,”林瑾瑜手忙腳亂摸向床頭,一連抽了三四張紙:“就那么點雨還打上噴嚏了!
“你也不看你自己淋了多久,”張信禮找到遙控,把空調調到二十八度:“今晚被子蓋緊點,別受涼,不然肯定感冒!
“被子頂什么用,被窩不還是涼的,”林瑾瑜問:“非要定標間,冷不死我!
“……”張信禮顯得欲言又止,最后道:“……睡標間比較好!
今天是周六,林瑾瑜道:“服了,我周一有課,周天晚上就得走,就一個晚上還不多抱會兒!
“睡你的吧,我……”張信禮還沒說完,林瑾瑜又是一個噴嚏:“媽呀,完了,估計是逃不過感冒了!
“……我陪你,你睡著了我再睡!睆埿哦Y接著自己前半句話道。
林瑾瑜覺得胸口涼颼颼的,于是鋪開被子上床。張信禮脫了外衣,睡到他這邊來,伸出手抱著他。
兩個人的體溫加在一起真的比一個人暖和太多,林瑾瑜被他抱著,那股冷颼颼的感覺很快就下去了,他窩在張信禮懷里,閉著眼,一天的火車讓他覺得疲憊。
張信禮卻沒睡,他抱著林瑾瑜,給他掖好被子卻好像沒準備睡,而是一直睜著眼,偶爾無意地輕輕拍著他的背。
林瑾瑜腳板冰涼,他藏在被子里的腳貼上張信禮的小腿,不輕不重地蹭,張信禮便把他不安分的夾住了,放自己身上暖著。
一開始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還算和諧,林瑾瑜的臉半埋在張信禮脖頸間,鼻息總是輕輕掃過他的喉結……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林瑾瑜的呼吸好似漸趨平穩,張信禮卻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他挪了一下,試圖躲開林瑾瑜溫熱的吐息,想動,又怕吵醒對方,這樣猶豫了好一會兒……大概是覺得時間久了,林瑾瑜應該睡熟了,張信禮才慢慢收回手,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想下床。
林瑾瑜閉著眼,問:“去哪兒?”
張信禮沒想到他其實根本沒睡,道:“……回我自己那邊!
被窩里暖烘烘的,一點也不冷了,張信禮大概覺得他一個人也能睡舒服,所以想走。
林瑾瑜卻道:“睡這兒,這會兒出去,你不冷嗎。”
他夾在張信禮腿間的膝蓋曲起來,蹭在他身上,手往前搭住了他的腰。
張信禮不安地躲了一下,道:“……瑾瑜!
林瑾瑜睜開眼睛,借著門口走廊里夜燈微弱的燈光看著張信禮的臉……半晌,他說:“……你想上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