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懵了,他說:“什么?”
“做過沒,意思就是ML、動詞版本的睡覺、愛做的事的那個事,”林燁道;“能理解嗎?”
林瑾瑜第一反應是他在車上察覺到了某些令人羞赧的蛛絲馬跡……但是又覺得不可能,他們明明沒弄到別人車上啊……
他道:“其實我不是非常清楚男人和男人要怎么樣才能……”
“……”林燁心想:我可真是義務帶孩子。他道:“就是……”
如此這般一番后,林瑾瑜感覺自己的知識庫里繼函數、立體幾何、坐標象限之后又多了好些暫時用不上的東西。
林燁接著說:“用不著害羞,等你獨立了、出社會了,會發現這就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成年人都會做的,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林瑾瑜說:“沒……”
確實沒有,但好像也不能算完全沒有。
“真的?”
林瑾瑜眼珠子飄來飄去,最后說:“用……手算么。”
“哦意思是還是有,”林燁道:“OK那我百分百確定他不是直男。”
林瑾瑜心臟狂跳起來:“什么意思……”
林燁說:“就這個意思,他不是純直男,至于是不是純gay要再看。”
這個意思是說……張信禮是有可能喜歡我的嗎?林瑾瑜的心海如十二級臺風過境,遍地都是幾人高的巨浪:“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燁的表情變得嚴肅了點:“好了,說完了你愛聽的,接下來要說你不愛聽的了……”他緩緩道:“雖然他不是直男,但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和他發展更親密的關系……因為大概率沒有好結果。”
林瑾瑜一凜:“為什么?”
林燁非常嚴肅地說:“因為他沒辦法接受自己。”
說得我好像就能接受自己一樣,兩個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人在一起,不也挺好,林瑾瑜自欺欺人地想……事實上和最開始比起來,他已經好多了,曾經他是個連聽到“同心蓮”都大喊著讓人不要說了的人。
“我不是在強迫你或者對你說教,”林燁說:“只是個人建議……我們跟不能接受自己的人談戀愛,一定沒有好結果。你自己想想,就算你的直男朋友真的跟你喜歡他一樣喜歡你,可如果他連正大光明承認一句都不敢,你怎么跟他走完剩下幾十年。”
幾十年……好遙遠的事情,誰知道幾十年以后我還喜不喜歡他,他還喜不喜歡我,更別提一起走下去了。
可他不得不承認林燁的話是有道理的。林瑾瑜靜默片刻,問:“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想說就說了,”林燁看著擋風玻璃前方的綠化:“……你知道嗎,在我上中學的那幾年,沒有發達的網絡,也沒有七七八八的交友軟件,根本沒途徑像你們這樣‘自學成才’,上軟件一刷,周圍同伴都有了,我們更多的是在前輩……勉強稱為前輩吧,我們是在前輩的帶領才能接觸到更多同類,開始交友的。”
林瑾瑜靜靜地聽著,林燁接著道:“帶我入圈的那個人很好……他男朋友也很好,很帥,人也很大方,一直是其他人眼里的模范情侶。”
車門隔絕了外界的聲音,林燁在密閉的狹小空間里說:“……但是他男朋友從來不敢對圈子外的任何人公開他們的關系,就算對好朋友也不敢,更不要說家人,后來有一天,他忽然對前輩說他其實是個雙,現在要回去結婚了。”
“結婚?”林瑾瑜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不是gay嗎,結什么婚?”
“是啊,那個人連AV都不看的,后來說些自己是雙這種……”林燁道:“屁話。”
林瑾瑜感覺極度不適:“這……這從道德角度來說不可以吧?”
“當然不可以,”林燁道:“但又不少。那些羞于承認自己的人、不敢面對社會眼光的人……我說的那個去結婚的人并不是什么壞人,就只是……無法接受自己,你懂嗎?”
林瑾瑜說:“自己所受的苦難不是將苦難轉嫁給他人的借口。”
“你說得對,”林燁道:“但我想告訴你的是,離你的直男朋友遠一點,不管他愛不愛你。等他朝你走過來,而不是你向他走過去。”
道理林瑾瑜都懂,可感情上一個人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喜歡的那個人的。
“其實不管我們以后怎么樣,都和你沒關系的不是嗎,”林瑾瑜知道林燁是個百分百無雜質純天然gay,他道:“你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不要……而且上次居然還當著張信禮的面說喜歡我……的臉。”
他說得隱晦,但林燁聰明地理解了他欲說還休表象下傳達出來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我不否認我確實喜歡你的長相,但我不喜歡和小孩談戀愛。”林燁從車座自帶的儲物箱里拿出林瑾瑜的手機遞給他:“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年紀。”
林瑾瑜試探著道:“你弟弟是……哪種弟弟?”
“啊,就是親弟弟,有血緣關系的那種。”林燁聳肩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可惜他討厭gay……當然也就討厭我。”
林瑾瑜把手機接了過去,看見屏幕里反射出自己迷茫的臉。
“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該送你回家了。”林燁重新打著了火,從后視鏡里看著林瑾瑜,說:“別把感情給一個無法接受自己的人。也許現在你會覺得很痛苦,但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你以后會認識很多人,其他更好的人……別重蹈無數人的覆轍。”
……
這些話占據了林瑾瑜的心神,他整個人跟靈魂出竅了似的,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在慣性的驅使下自己沿著小區的路,上下電梯、開鎖開門,把他帶回家了。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他爸媽居然都在家。
林瑾瑜脫了鞋進門,有些疑惑地問了句:“爸?你們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林懷南本來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回來了,道:“想你難得回來,當然要抽時間一起吃晚飯了。”
林瑾瑜挺高興能和家人一起吃晚飯的,但他因為這件事而萌發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太久。
菜上桌后,當張信禮和平時一樣坐到林瑾瑜旁邊那個位置時,林懷南說:“小張,你坐叔叔這邊吧,這邊肉菜多,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者叔叔也方便和小瑜說話。”
張信禮不疑有他,很干脆地起身換了位置。
林懷南的位置在對面,是整個餐桌上離林瑾瑜最遠的地方,林瑾瑜的好心情因為這個小小的動作戛然而止。
但他又不能說什么。林媽媽給他們倆各夾了一樣的菜,對林瑾瑜道:“快吃呀,好不容易一起吃頓飯,你盯著你爸爸看干嘛?”
林瑾瑜移開了目光,道:“沒什么。”
林懷南也不說什么,只正常吃飯。
“小瑜,”林媽媽道:“老師說你最近幾次考試你成績下降了很多啊,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因為躁動、因為矛盾、因為不安、因為焦慮,因為沒有心思、因為無法得到。
林瑾瑜腦子里不停地循環播放著林燁的那些話,他心里非常清楚困擾著自己的是什么,但他說:“我不知道啊。”
“上課聽得懂嗎?要不要報個補習班?有什么問題要多跟老師交流。”
那些一下午好幾百的補習班一向讓林瑾瑜深惡痛絕,盡管另一些人想上還沒有機會。
“別,”林瑾瑜抱怨:“一周本來就只休息一天,還報班,不是要我死嗎。”
“那你就自己好好學,”林懷南端著碗,說:“把成績搞上去,又退步又不報班怎么行,高中不是初中,這是你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重要重要重要……類似的說辭林瑾瑜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他知道重要,可知道又怎么樣,你知道一個玩樣重要你就能原地起飛了?
他有點不耐煩地說:“知道了。”
“有什么沒聽懂的地方、不會做的題多問老師,”林媽媽道:“要不就問你哥,你的弱項不正是小張的強項嗎。”
張信禮道:“沒有,瑾瑜成績比我好。”
林瑾瑜偷偷瞥了他一眼,張信禮如今要上課還要訓練,下午最后一兩節課他有時候不能來聽,進步就沒第一學期那么大了……雖然他仍然是所有特長生里成績最好的那一個。
林媽媽道:“謙虛了,總之你們兩兄弟多交流交流,取長補短。”
林懷南咳了一聲,道:“嗯……小瑜有空多問問老師就好,畢竟老師講得肯定更清楚。”
這些話林瑾瑜也聽得起繭了,反正父母的意見說來說去就那么幾條,都是站在岸上指點江山,也不會切實輔導你做哪怕一個題目。
他覺得很無趣,用了一個“哦”干凈利索地結束了這段對話。
一頓飯下來表面上還算風平浪靜,林瑾瑜吃完了收拾碗筷放去洗碗池,張信禮剛好同時吃完,他把手朝林瑾瑜的方向伸了伸,想和往常一樣順手幫他一起放了。
林瑾瑜能感覺到他爸在看著他們,他不敢給張信禮。
“不用,”林瑾瑜有點冷淡地說:“我有手,自己放吧。”說完避開了他的手,自己走去池子邊放了碗。
張信禮被他拒絕了,什么也沒說,跟在他身后放了碗。
林媽媽道:“小瑜,哥哥好心問你一句,怎么這個語氣。”
林瑾瑜面無表情,他在林懷南的注視下說:“就這個語氣。”
這種略微有點無禮的態度引起了媽媽的不滿,林媽媽剛要發作,林懷南卻道:“算了,小瑜沒準是體諒小張腳不方便才自己放的。”
這說法說合理也合理,說牽強也牽強。林媽媽道:“別人好心問他,再怎么這個語氣也不禮貌吧,我是怕他們兩個鬧矛盾。”
“小孩子能有什么矛盾,”林懷南示意她別多想,扎起袖子去洗碗:“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去處理,我們就別插手了。”
他對兒子的政策一向傾向于放養,林瑾瑜明明有知道他爸什么都知道卻在亂說,但不能為自己辯解些什么。
他想到倆形容他們家目前狀況的成語,一個叫‘同床異夢’,另一個叫‘各懷鬼胎’。
林瑾瑜道:“我進去寫作業了。”
林懷南一邊開水一邊道:“去吧,手機放外面,專心寫,別關上門自己玩啊。”
林瑾瑜放了手機,回房間關上門,拿出作業開始磨。
他寫了沒一會兒,聽見有人敲門,林瑾瑜放了筆過去開門,看見張信禮拿著作業站在門外。
“你媽說讓我來和你一起寫數學。”
客廳方向傳來電視的新聞聯播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播報聲,以及林懷南的說話聲,林瑾瑜說:“哦……不過不用,我自己寫就行。”說完不等張信禮回話就要關門。
張信禮用手攔住了,他抓著白色門板的邊緣,道:“你媽說一定要我們一起寫。”
“什么一起寫,她就是想讓你單方面教我,工具人。”林瑾瑜說:“我沒那么無恥,來浪費你時間,所以用不著。”
按林瑾瑜以往對張信禮的了解,他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出于禮貌來問一句,對方拒絕不說,態度還不溫和,這會兒他該扭頭就走了,可出乎他的意料,這次張信禮沒走。
“你以為我寫的都是標準答案嗎,還教你,”張信禮道:“我沒寫完,一起寫吧。”
門外,不知什么原因,林懷南的聲音忽然大了一點,林瑾瑜有一些焦慮,他說:“我想自己寫,你也自己寫OK?”說完第二次試圖關門。
張信禮再次抵住了門板,他和林瑾瑜角力了那么半秒鐘,強硬地把門推開,然后擠進房間內,筆直朝他書桌方向走。
林瑾瑜在他身后問:“你干嘛?”
張信禮走到林瑾瑜的書桌前,試卷歪七扭八地躺在桌面上,旁邊的草稿紙上堆滿了毫無意義的鬼畫符線條,亂七八糟的線條上還寫了三個同樣鬼畫符一樣的字:煩死了。
“這就是你說的自己寫?”
“……”林瑾瑜道:“關你啥事。”
“是不關我事,”張信禮說:“但你有什么話能不能直說?”
“我直說什么……”林瑾瑜不太懂他的意思。
闔上的房門阻隔了來自客廳方向的嘈雜噪音,連帶著連林懷南的聲音也聽不太到了,張信禮站在書桌前看著他,道:“那人到底跟你說了什么?你為什么老是這么陰晴不定的?”
“哪人啊……林燁嗎?”林瑾瑜眼神躲閃,道:“沒說什么啊,拿手機而已,說了‘謝謝’、‘麻煩了’和‘再見’。”
實際上確實說了些對他造成大震動的東西,林瑾瑜心里有鬼,眼神不是特別堅定。
“不可能,”張信禮道:“你整個人的狀態跟放學那會兒就不一樣。”
“你還能看出我狀態怎么樣了,”林瑾瑜說:“什么時候學會的技能,也教教我唄。”
他這句爛話沒能模糊重點轉移話題,張信禮依然問:“到底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重要嗎?”林瑾瑜不明白他為什么老問這個:“我今天一天還和許釗說了話,和黃家耀說了話,和喬嫍還有全班同學說了話呢,難道要一條條向你報告?”
“怎么不重要,”張信禮說:“你知不知道他喜歡……”
后半句話他沒有說,林瑾瑜卻于無聲中懂了。
他道:“哦……知道,所以那又怎么樣。”
“你知道,知道還和他走那么近?”
林瑾瑜反問:“為什么要離他遠?”
“他喜歡……”張信禮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可置信:“你明知道這一點,還要和他走得近?”
“他喜不喜歡是他的事,也是他的自由,關我什么事。”林瑾瑜輕描淡寫地道:“我知道你很反感這個東西,可能覺得很……臟或者惡心什么的,無所謂,那也是你的自由。”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其實很難過,鼻腔里好似忽然溢滿了酸澀的液體,可他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
“我沒……”張信禮說:“你就不怕自己有一天被他帶得也……不喜歡就保持距離,不要給對方一種你和他一樣的錯覺。”
被他帶得?林瑾瑜在心里笑了一聲,他想:要是這種東西也能被人帶得如何如何,那我這么喜歡你,怎么不見你有一點點喜歡我。
他用一種很不理解的語氣說:“瘋了嗎,該喜歡誰就會去喜歡誰,什么帶不帶……如果我喜歡你,你就會喜歡我嗎?無稽之談。”
張信禮好似在品味他的話,他想了幾秒,用一種半是陳述半是疑問的語氣緩緩道:“……你喜歡我?”
即使知道對方只是單純地在試圖通過機械性重復來理解他的類比,林瑾瑜心里還是蕩起了一絲波瀾……那種無比熟悉的、半是酸澀半是甜蜜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干|他娘,他忽然很想瘋一次,沖動地承認這件事。喜歡又怎么樣,喜歡就喜歡,就算你不喜歡我,覺得我不正常,我也想告訴你我的感覺……什么后果,什么朋友都做不成,都留給明天。
林瑾瑜說:“我……”
房門外忽然響起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林懷南站在門口,道:“小瑜,寫沒寫作業?不會又在里面玩吧?”
如果說出來的后果只需要一個人承擔,林瑾瑜已經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可后果卻不如他期許,單單在他肩上降落。
林瑾瑜說:“我……怎么可能是那個意思,你瘋了吧,后面還有‘無稽之談’四個字沒聽見嗎,我這是類比懂不?”
他爸還在門口問他,林瑾瑜大聲道:“在寫啊!手機都放外面了!別吵我行不行?”
門外沒聲了,林瑾瑜推張信禮的胳膊肘,開門示意他也趕緊回去寫他自己的作業:“就這樣,你該說的也說完了吧?我作業一大堆沒寫,你再找我瞎聊天我爸都要揍我了,別害我謝謝。”
他說:“……我跟誰交朋友也是我的自由,我不介意他們喜歡誰,你不喜歡就自已保持距離吧。”
張信禮似乎還想對他說些什么,但林瑾瑜把他推出去,直接把門關上了。
林瑾瑜看著那扇緊閉的、刷著勻稱白漆的房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沒動。
他在心里說:對不起,我只是想保護你。
林瑾瑜想:假如我是個女孩就好了,假如我是個女孩,那些話就可以脫口而出,有些事就可以正大光明……不必遮遮掩掩,不需要偷偷摸摸。
這次不太愉快的對話就這樣畫上了句號……其實很久之后,林瑾瑜才知道那時候他其實誤會了,張信禮那句沒說完的話其實是“你知不知道他喜歡你”,可林瑾瑜卻以為那句話是“你知不知道他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