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東西以后,林瑾瑜不鬧了,乖乖由著張信禮搭著他的肩膀,跟著他走。
張信禮還是不放心林瑾瑜拿東西,可林瑾瑜好說歹說就是不肯讓他提,最后兩人各退一步,采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只手表被拆了包裝盒,方方正正地戴在了張信禮的手腕上,另一只則被塞進了滑板包里。
他們摟著走回了一開始叫拉龍等著的地方,張信禮想起來都來了,干脆順便買點東西,便叫拉龍先看著他,自己單獨去買點東西。
這會兒林瑾瑜算徹底消停了,叫他走就走,停就停,不說話,也不亂跑,因此拉龍這小身板也還看得住。
大約十分鐘后,張信禮提著袋黃桃還有一整只西瓜回來了。林瑾瑜和拉龍雙雙蹲在路邊,頭低著,也不知在交流些啥。
這邊回去的車一天就那么幾趟,且路上還要花個把小時,他們必須得抓緊時間去趕車。張信禮看了眼時間,不算早了,離最近一班的發(fā)車時間很近,于是提著東西走過去,拍了下他們兩個。
拉龍回頭,見是他,拉著林瑾瑜站了起來。
張信禮道:“差不多要回去了,你們還有什么要買的,或者想去的地方嗎?”
拉龍搖頭,林瑾瑜不說話,一副神飛天外的樣子。
張信禮叫他:“瑾瑜,你想睡覺了對不對?”
林瑾瑜抬眼看他,然后點頭點頭點頭。
“那就回去了,車上一個多小時,上車再睡。”
說著便提著背著東西轉(zhuǎn)身往他們下車的那個方向走。
拉龍主動上前幫他提了黃桃,讓張信禮得以空出一只手來拽著林瑾瑜。
林瑾瑜被動地被他牽著,邊走邊問:“去哪啊……”
“去搭車啊。”張信禮回答。
“去哪搭車啊,”林瑾瑜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問:“這是哪兒啊?”
“涼山。”張信禮回答。
“涼山是哪兒啊……”林瑾瑜宛如化身十萬個為什么,層出不窮的問題連著問題:“我們?nèi)ツ膬喊 ?
“涼山就是涼山,是我出生的地方。”張信禮肩上背著滑板,右手提著西瓜,左手牽著林瑾瑜,一邊走一邊不厭其煩地回答那些沒有邏輯、幼稚而重復(fù)的問題:“我們?nèi)ゴ钴嚕丶摇!?
“回家好遠嘞……”
“慢慢走,總會到家的。”
街頭人群熙攘,人來人往,偶爾會有人側(cè)目看一眼這三個高高矮矮、戴著同款帽子,并成一排往前走的男孩,他們的身影逐漸遠去,隱沒在喧囂和灰塵里,他們平凡、英俊而那樣年輕。
在這樣的注視中,林瑾瑜和張信禮的手始終交疊在一起,沒有放開。
……
一上車,林瑾瑜那根一直撐著的弦好像立馬就松了下來,一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
酒精攝入過量的人會經(jīng)歷興奮期和昏睡期,處在興奮期的時候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己精力充沛,可以談天說地,造作個三天三夜,可一旦進入昏睡期,立刻就會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要多蔫有多蔫。
算他們運氣好,上車就占到個空位,張信禮讓林瑾瑜過去坐了,對他道:“你靠著睡會兒吧,路上要一個多小時。”
林瑾瑜眼瞅著困得不行,便點點頭,頭微微側(cè)著,閉著眼靠在座位上。張信禮站在他身邊,投射下的陰影覆蓋著他。
車晃晃蕩蕩地往前開,這種慣性顛簸仿佛媽媽在輕搖著搖籃,成了一劑催眠的良藥,林瑾瑜很快在顛簸里陷入了淺眠。他能感知到身邊人來人往,有人一直站在他身邊,用肩膀和脊背阻隔開了那些吵鬧、擁擠的人潮。
再過了不久,有人越過他下車了,那個一直站在他身邊的人擠了進來,坐到了他的身邊。
長時間靠著椅背睡覺很難受,林瑾瑜不舒服地動了動,抱著手翻了個身,試圖找到另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最后挪啊挪,挪到了張信禮的肩膀上。
高度正好,距離也正好,身上的味道也是林瑾瑜熟悉和喜歡的。他滿意地靠著,閉著眼不動彈了。
張信禮只覺得肩上忽然多了點重量,他側(cè)過頭,看了一眼林瑾瑜后便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很自然地看著窗外。
白金色的陽光被車窗分隔成一欄欄,從他們臉上瀝瀝而過。
……
車上的時光是漫長而舒適的,不知過了多久,林瑾瑜感覺到有人推了推他。
張信禮道:“醒醒,快下車了。”
睡一覺起來林瑾瑜精神了很多,酒完全醒了。他抬起頭,看見窗外的景物漸漸慢了下來,坐在車門旁收錢的大姐“砰”一聲把車門拉開,招呼道:“到xxx滴下車咯!”
“這么快到了。”林瑾瑜說著回頭看張信禮,見他正不舒服地活動著自己的肩膀。
“你咋了?”林瑾瑜一臉疑惑地問。
張信禮道:“……麻。”
……
三人陸續(xù)下了車,林瑾瑜環(huán)顧了下四周,發(fā)現(xiàn)似乎并不是早上時他們上車的那個地方。
張信禮道:“提前幾站下車了的,我們現(xiàn)在差不多在山腳上去幾公里的位置。”
“為啥在這下車?”林瑾瑜道;“那待會兒我們是走上去嗎?”
“嗯,”張信禮道:“這邊有個休息點,回去不知道有沒有飯吃,干脆吃了再走回去吧。”
拉龍當然是沒什么反對意見的,林瑾瑜道:“行,那就這樣,不過走的話要走多久啊?”
“快一點的話一個小時不到吧。”
“OK,”林瑾瑜上前從張信禮肩上把自己的滑板接過來背著:“那就先吃飯。”
張信禮一邊把滑板遞給他一邊道:“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酒醒了嗎?”
林瑾瑜:“我沒事啊,我喝多過嗎?”
張信禮:“當我沒說。”
幾人提著背著打包小包到了山腳唯一的落腳點,開飯館的是一家人,丈夫在廚房洗菜,妻子見來人了,忙出來招呼客人,奶奶坐在門前地上剝玉米,看著小孫子拖著鼻涕滿地瞎跑。
飯館內(nèi)還坐著兩三桌客人,從二十歲到四十歲都有,基本都是男人,只零星夾著幾個小孩,好些還熱得脫了衣服光著膀子。大人全在吹牛批,嗓門吼得震天響,啤酒瓶子橫七豎八堆了一桌。
林瑾瑜、張信禮和拉龍三個人找了張空桌子坐了,點了兩素一葷,準備隨便吃點就回去。
張信禮拿了水壺,給他們倒水,問道:“今天幾號了?”
“二十號吧,”林瑾瑜道:“問這個干嘛?”他看見張信禮手腕上黑藍色的手表,怎么看怎么覺得眼熟,于是盯了好一會兒,道:“這個表……”
張信禮抬眼瞥他,道:“怎么,不記得了?”
林瑾瑜恍惚想起下午自己干的那些事,尷尬到腳趾抓地摳出三室兩廳,他窘迫地臉紅道:“沒……嗯……”他說:“你戴著挺好看的。”
張信禮道:“回去我把錢給你。”
“?”林瑾瑜道:“不用,真的,”他頓了兩三秒,道:“其實……我本來也在想要送個什么東西給你,到月底我估計就回去了,當時……在學校門口我一眼就看到了這個手表,覺得很好看……后來不知道怎么就……”
都是酒精自己動的手。
“那也不能收你百塊錢的東西,說錢,你爸已經(jīng)給過了。”
林瑾瑜道:“那是我爸媽給你爸媽的,不是我給你的,而且別說什么錢不錢的,難聽死了,只是想送你個什么東西而已,當紀念也好,當什么都行,又不是打發(fā)你錢。”
張信禮似乎還想再說什么,隔壁桌忽然響起的喧鬧聲打斷了他。
三人被這陣動靜吸引了注意力,一起回頭看去,只見一桌十多個黝黑粗壯的光膀子男人嘩啦啦一起站了起來,十多只手端著酒杯,高高舉著,開始不約而同地唱敬酒歌。
那是林瑾瑜所從未聽過的粗獷、古老而又曠遠的歌聲,沒有太多技巧,一桌不同音色的人自然組合成不同聲部,共同用彝語唱出一首歡樂而高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