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一動不動地裹著毛巾被,閉著眼睛躺尸躺了一會兒……突然!他猛地掀開被子,一個仰臥起坐從床上坐起來,垂著腦袋呆了一會兒……然后給了自己清脆的一巴掌。
不行還是睜不開眼睛。林瑾瑜掙扎著找到褲子,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打了一局植物大戰僵尸,終于把自個兒的瞌睡激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不能打敗一個魔鬼,但更大的魔鬼可以……
他打著哈欠,耷拉著拖鞋走到院里,習慣成自然地開始洗臉刷牙。
等他把自己捯飭干凈,張信禮剛好結束晨間跑步,正從門外進來。
他看見林瑾瑜居然真的起床了,有點驚訝,準備進廚房的腳步頓了一瞬,看了他幾秒,然后才轉身進廚房生火做早飯。
林瑾瑜有點小得意,如果他長著尾巴,那么此刻它必然已經翹到天上去了。
叫你把我看得多懶似的,我這不是說起就起了。
十分鐘后,張信禮一手端著一個碗,推開廚房大門走出來,把碗端到桌上,道:“去拿筷子,過來吃早飯。”
林瑾瑜顛顛進廚房,從筷子籠里拿了兩雙筷子出來。除了他來這兒以后的第一天,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早飯。
今天的早飯居然是雞蛋面,林瑾瑜早就受夠了不放糖的白米粥和沒什么味道的白饅頭,這下可算逮著有油鹽味的東西了,拿上筷子就預備著吃。
“今天怎么吃這么好啊,”林瑾瑜吸溜了一口面,咽下去之后道:“熱面不說還有雞蛋。”
張信禮把面拌勻了,把裝腌蘿卜的碟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我昨兒想,你今天要是起來了,我就做雞蛋面,你要是沒起來,我就讓你啃饅頭。”
“嗬,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悶騷,平時看著悶不吭聲一人,打起小算盤來還一套一套的。”
“你今天起這么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值得表揚。”
林瑾瑜忙著吸溜他的面,他咬了一口雞蛋,等把嘴里的食物全咽下去了,才回話道:“嗐……不早不早,”他一副厚臉皮的樣子,驕傲道:“是前幾天剛來,不熟悉環境,晚上睡不著所以早上才起不來的,以后都早起,都早起。”
實際上他晚睡個屁呢,每天十點不到就上了床,烏漆嘛黑的房間,也沒人搭理他,無事可做一會兒就周公上身了。每天九點多十點睜開眼睛就躺在床上玩手機,玩到十一二點起來吃東西。
張信禮對這些了然于心,但是沒正面揭穿他,只搖搖頭:“你真以為我夸你啊。”
“兒子隨老子,你爸就整天夸我,他跟你說話我都聽見了。”林瑾瑜拿筷子和著面條,模仿張文濤的語氣道:“‘張信禮啊,多向你瑾瑜弟弟學習,人家那娃兒,成績好著嗦~’”
他模仿得居然還真有那么幾分神似,那夸張的神態和語氣讓張信禮覺得很好笑。
林瑾瑜接著道:“你知道你爸還偷偷跟我說啥嗎,他說‘你鍋鍋晚上沒鬧你扯著你玩吧?沒事兒,有什么你跟叔叔說哈,他要凈扯著你玩打擾你學習,回頭我說他。’”
張信禮只是搖頭,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笑得很輕。他說:“想不到你還有偷聽別人談話的愛好。”
“我沒偷聽,”林瑾瑜道:“是你家墻隔音效果太差了,你們在院子里說話就跟被裝了個天然竊聽器一樣,屋里聽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回答的?”
“我能怎么回答啊,”林瑾瑜說:“我這么謙虛一人,我當然回答‘沒有沒有沒有’了,”他道:“你知道嗎,其實我當時心里想的是‘還扯著我玩呢,他都老大不愿意搭理我。’”
張信禮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林瑾瑜拿著筷子揚起手臂,粗聲粗氣,非常浮夸地表演道:“然后你爸就說‘瞧瞧!瞧瞧!別人家的娃,啊,就是謙虛!’”
“你吃你那面吧,”張信禮越看他越覺得好笑:“再不吃坨成糊了。”
一碗面吃得林瑾瑜全身的細胞都活了過來,張信禮收拾了桌子碗筷,就去院子里拿湯湯水水喂狗再出去遛狗。
林瑾瑜換了鞋,也跟在他身后。
“你穿鞋干什么?”張信禮把狗鏈子解下來牽著,看到身后的林瑾瑜,說:“才七點,你可以回去再睡幾個小時。”
林瑾瑜道:“不是說你干什么我干什么嗎?”
張信禮扯著狗脖子上的項圈,不讓黑狗暴沖亂跑:“你認真的?”
“昨兒打賭的時候我像隨口說說的樣子嗎,合著你覺得我說話放屁唄。”
張信禮認真地看著他,然后說:“好。”
早晨的空氣涼爽而清冽,林瑾瑜和張信禮兩個人帶著一條狗,出了吱呀作響的老木頭門,踏著堅實的黃泥小路開始晨跑。
林瑾瑜總算觀摩到了什么叫“牽大型犬的正確方式”,張信禮在剛開始跑的時候會把鏈子收得很短,讓黑狗只能跟著他的節奏跑動,一段距離過后才逐漸放長狗繩,這個時候黑狗已經過了那個極度興奮的時期,仍然會聽指揮乖乖跟著,不會撒歡跑沒影。
他們一邊跑,張信禮一邊教他認路,這條路通山里,這條路通曬谷場,那條路下山,那條路又去哪哪另一個村子。
路邊十幾只休息的麻雀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得飛起,留下一地嘰嘰喳喳的抱怨。
林瑾瑜對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路邊什么牲口都有,雞鴨鵝狗、成群結隊的大水牛和牛犢。他又看到了昨天那幾只長胡須山羊,黑狗顯然也認出了它的老熟人,耳朵一下子齊刷刷轉向羊的方向,尾巴“唰”一聲平舉,眼看又要沖將出去。
張信禮噓了它一聲,使勁往上一提鏈子,又不輕不重地往它后腿踹了一腳,制止了黑狗。
頭羊也認出了這個老冤家,咩叫一聲帶著幾只羊跑開了。
林瑾瑜問:“你這是什么狗啊,這么兇,以前是不是咬過人。”
“串串土狗,鄰居家德牧生的,不知道爸爸是誰。”張信禮道:“沒咬過人,但是撲過別人家的鵝……賠了好大一筆錢。”
林瑾瑜咂舌:“難怪拴起來,不矯正它嗎。”
“打了好幾頓,沒用。”
林瑾瑜心想:真是一條固執的狗。
他們沿著修的泥巴路一路往前跑,路過一處低矮的灰黑色瓦房,張信禮對他道:“喏,陳茴家。”
林瑾瑜于是不由自主地伸長脖子往那個方向看,陳茴家窄小的木門老舊得發黑,還缺了一扇,透過敞開的門扉可以看到陳茴坐在小板凳上,膝蓋上坐著一個幾歲大的娃娃,左手還牽著一個,陳茴正用空出來的右手給對面五六歲的妹妹喂飯。
小孩子不聽話,顧得了這個顧不上那個,陳茴剛按住懷里亂動的弟弟,對面的妹妹卻一揚手不小心碰翻了碗。
小半碗糊糊狀一半像粥一般像飯的東西被打翻在地上,粘得到處都是,有一些還濺到了陳茴自己的衣服和她弟弟妹妹的臉上。
陳茴吸了吸鼻子,默默把懷里的弟弟放下來,然后進屋拿抹布給妹妹擦手,最后擦自己,接著很平靜地彎腰把碗撿了起來。
林瑾瑜越跑越慢,最后停了下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了個方向作勢往陳茴家里走。
“你干嘛去?”張信禮在背后叫他。
“去打個招呼。”林瑾瑜說。
他邁過發黃長蟲的門檻,走進陳茴家的院子。
這個院子比張信禮家的還要小上許多,磚石破敗,一邊是豬欄,另一邊是雞窩,踩進去就是一腳的灰和泥巴,還有雞屎。
陳茴背對著他坐著,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啊!林瑾瑜。”她說。
“對,是我。”林瑾瑜對她笑了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呀。”
陳茴點點頭,低下頭去,很靦腆地說:“一起玩過就……記得的。”
張信禮也跟了過來,但沒進屋,只倚在門框上等著林瑾瑜。
林瑾瑜見地上一灘還沒收拾的稀粥,又看了看院子里有多動癥一樣的三個小娃娃,道:“你……要幫忙嗎,我幫你掃一下吧。”
“啊,太好了,”陳茴道:“瑾瑜,你能幫我看一下弟弟妹妹嗎?”她說:“就一會會兒,我自己掃就行。”
“好。”林瑾瑜說。
陳茴于是把三個小包袱交到林瑾瑜手里,自己起身,飛速進房去拿簸箕、掃把。
林瑾瑜一直以為帶小孩挺簡單的,不就看幾個人嗎,那么小不點一個,能難到哪里去?這會兒真上手了才知道原來全然不是這樣。
小孩子好動得不行,兩三歲的太小了,時時要抱著要看著,五六歲的又愛亂動又不聽你話,一會兒沒看住就亂撿東西,還往自己嘴里放,要不就大吵大鬧,實在惱人得很。
林瑾瑜不是哪吒,沒有三頭六臂,他只有兩只手兩只眼睛,抱了這個看不住那個,牽了這兩個抓不住那個,整得好一通手忙腳亂,小孩子的嗓門又大,吵得他頭疼。
“不準摸地上的粥!臟死了!”林瑾瑜喊:“還有那個!你跑哪兒去!給我回來!不要叫不要叫,腦瓜子都叫炸了。”
他余光看到抱著手,好整以暇地靠在門框上的張信禮,立刻朝他喊道:“你還站那兒干嘛,快來幫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