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有點訝異,他說:“一共就三個蛋了,要不打到一起混著吃吧。”
“沒事,你是客人,你先吃唄!睆埼谋蟮。
林瑾瑜想把蛋夾回去,沒人接。張信禮說:“給你你就吃!
他只得作罷。
張信禮把剩下兩個蛋打了下去,給木色和拉龍分了一個,自己則和張文斌一人一半吃另一個。
這樣的野生鳥蛋沒有經過質檢,缺乏衛生安全保障,如果不小心沒弄全熟會有得禽流感和寄生蟲的風險,但對木色他們來說,這就是他們從小到大,難得吃到的額外美味。
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吹著熱騰騰的煎蛋,一邊擺龍門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瞎聊。少年們的話題總是亙古不變,無非就是暑假做不完的作業、班里美貌的姑娘和這片生他們養他們的大山。
林瑾瑜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覺得十分新奇。他靜靜地坐在一邊,聽木色給他們講班里誰誰誰家的狗天天跟著人到學校,攆都攆不走,哪個哪個老師同時教語文、數學和歷史,結果又一天帶錯了書上串了,哪個哪個女同學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家里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于是退學了……
每一件事都是他從未聽過、從未見到過的。他咬了一口金黃色的煎蛋,雖然只放了簡單的鹽巴和油,可張信禮把火候掌握得很好,煎得一點也不難吃,反而有種簡單純粹的噴香感。
“瑾瑜呢?”張文斌看他一直不說話,故意挑起話頭,問:“你平時都玩些啥?”
木色吃完了自己那份去搶拉龍的:“上山打鳥,下河摸蝦。”
“沒有,”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就……在家看看電視,玩玩手機,練練琴,出去打打球,騎騎車,吃個必勝客什么的,偶爾會去金陵中路那邊滑滑板!
寸土寸金的上海是一座鋼鐵荊棘的城市,那里霓虹燈閃爍,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混凝土鑄就的城市里沒有鳥兒也沒有魚蝦。
那里對于木色幾人來說,也是非常遙遠的世界。
“嗬,小日子還挺豐富,可你是獨生子吧,就你一個人,多沒勁啊!蹦旧洁。
“也還……好。”林瑾瑜道:“同學朋友沒你們住得這么近,不能天天湊一塊兒,但周末有時候也約出來玩玩……在家的時候是挺無聊的。”
他道:“我馬上高一了,應該也沒那么多時間玩了,可能每天就……學習學習學習還是學習!
“哦,那也挺好,”木色說:“高中……高中好啊!
“你們呢?”林瑾瑜問:“這個暑假過了,你們干啥?”
“還能干嘛,也學習唄!蹦旧自诘厣希炖锏鹆烁萑~子:“我開學繼續讀初三,希望能考上高中,家里應該不會讓我再念一年了。”
林瑾瑜終于有機會問出那個一直困惑著他的問題:“你今年十七了吧,咋念初三?”
“我家有兩個,”木色說:“阿爸又不在,拉龍也要讀書的,家里活兒又要有人干,我爺爺奶奶那個身體沒人看著不行,就讀一段空一段!彼D了頓,說:“爺爺其實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給高武那雜|種送錢,我就裝不知道而已。”
“陳茴也這樣,”張信禮說:“張文斌家里只有他一個,就好一點。”
陳茴說:“我妹和我弟再過兩年也要上小學了,應該就不讓我念了!
“哦,這樣!绷骤さ玫搅舜鸢,點點頭,有點心酸,不再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
“我們都差不多的,”張文斌道:“能考還是盡量考,考上了再考慮別的,要實在考不上就……再說吧,反正餓不死。不學高武那伙人,沒意思!
“哎,其實我估計我是白日做夢,沒戲,你倒有點可能。”木色忽而嘆了口氣,對張文斌道:“到時候好好讀,你家要生活費不夠我給你湊點……不過湊不了太多啊!
“你們學校一個班一般幾個人能考上啊?”林瑾瑜問。
“不超過十個。”張信禮說。
林瑾瑜咂舌,他們那里一個班最多也就不超過十個不念高中……不,十個都太多了,應該是最多兩三個不念高中。
“學校不怎么樣,學生也辣雞!蹦旧溃骸暗材艹鋈サ模既ズ命c的學校念了,誰擱這破學校念。”
“不說這個了,”張文斌說:“各人有各人的路,該走的自然會走,走不上說也沒用。”
于是話題就這樣翻過了這一頁,新的、輕松閑適的話題重新入主控場,幾人胡天海地瞎聊沙雕趣事,吃吃喝喝嬉笑打鬧間日頭悄悄西斜。
沒有樹木遮擋的天邊,赤紅的晚霞濃艷如朱砂。等所有人都吃完后,木色和張文斌出去抽了根煙,回來大家一起收拾殘局。
張信禮滅了火堆,木色把鏟子用水和葉子擦洗干凈了,走去他們一開始放包的地方,想原樣放回去,還沒走一半,他忽然小聲驚叫起來:“哎哎哎!快看快看,有兔子!”
“哪哪哪?”拉龍響應他哥響應得最積極,腿上跟長了風火輪似的,一溜煙跑過去,果然看到十米開外那草甸子上有只灰不溜秋的兔子在吃草。
他眼里閃著光,仰頭問他哥:“可以抓回去養嗎?”
其他人聞聲紛紛走過來。
“這邊樹少,抓兔子要帶細狗攆,不然肯定抓不到!睆埿哦Y說。
“試試嘛!蹦旧辉敢獯驌羲艿埽谑菓Z恿大家試試看。
他沒少干這些摟草打兔子的事,經驗十分豐富,當即吩咐拉龍道:“弟,能不能養兔子還要看你自己出不出力了,你先繞到那邊去,找找看有沒有窩,能堵的堵,不能堵的看住了。剩下的哥幫你想辦法。”
拉龍兩眼放光,也不嫌累,繞了個大圈去對面堵兔子窩去了。
木色隨即又對張文斌說:“你去東邊吧,就算幫個忙,我欠你個人情!
“行,這有什么情不情的。”張文斌點頭,去東邊埋伏著,為拉龍小小的兔子夢想添磚加瓦去了。
陳茴去了西面,張信禮和木色兩個年紀最大的一左一右,像面張開的網,躡手躡腳地向那只正專心致志吃草,耳朵不時轉動的灰毛兔子走去。
這情景讓林瑾瑜想起央視套三每天都播的《動物世界》,一群母獅訓練有素地散成包圍圈,默契地緩緩向圈子中央的角馬逼近,準備撲上去咬翻獵物,大快朵頤。
他情不自禁地開始在腦子里播放趙忠祥充滿磁性的旁白:“在遙遠的非洲大草原上……”
這活動他從來沒參加過,看上去倒挺好玩的,于是也撿了根棍子,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拉開幾米距離跟在他們邊上。
就在張信禮和木色輕手輕腳,借著草和樹木掩護,走到離那只灰毛兔子還剩數米遠的地方……正要動手,就在這將發未發之際,林瑾瑜卻不小心踩到了一根藏在野草底下的枯枝……“咔嚓”一聲脆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清晰。
兔子立刻停下了吃草,細長的耳朵不安地左右轉動。
與此同時,木色撲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灰毛兔子原本已經受驚,聽到有東西撲出來的聲響立刻斜刺竄了出去,迎面往張信禮的方向竄了過去,讓木色撲了個空。
張信禮欲攔,結果那兔子機靈得很,一看又有人,當機立斷二次轉向往東逃去。
張文斌一看兔子往他那兒跑,也撲出去抓,這灰毛畜生腳下生風,愣是沒讓他抓著,再次變向想往北邊的窩里藏。
早已埋伏在那兒的拉龍一個猛子撲出來,兔子嚇了一跳,急剎車掉頭,迎面來的又是木色和張信禮兩尊大佛。
“抓住它!跑不了了!”木色大吼。
林瑾瑜這回算是領教到了什么叫野兔的靈活,只見面對前前后后足足五個人五雙手的圍捕,它左沖右突,前閃后躲,有好幾次那根短短的尾巴都擦過了木色的手指尖,可愣是讓人抓不著。
兔子估計也慌了神,眼看前有狼后有虎,邊上一個二百五,當機立斷,朝一直呆守在一邊的林瑾瑜沖了過去。
林瑾瑜原本就是來看個熱鬧的,完全沒想到這里面還有他的事,眼看著一團毛球沖過來,他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掄起手中的棍子就抽了過去。
棍子擦著兔子掃了過去,沒打實,但擦中了。與此同時灰兔子瞅準了林瑾瑜身側的空隙,如離弦的箭一般竄了過去。
“哎哎!抓住抓!跑了跑了!”木色大叫。
林瑾瑜把木棍一扔,下意識地就跟著他們追了出去。
他那一棍應該掃中了大腿,灰兔子跑得一跛一跛地,不復剛開始的速度與靈活,總給人一種馬上就要力竭被追上的感覺。
木色幾人一個個跑起來飛快,林瑾瑜1000米成績不算差,但不適應這種到處都是障礙物,路面還凹凸不平的山地,追著追著漸漸跟不上了。
他死命跟了幾百米,實在追不上了,干脆停了下來,扶著膝蓋大口喘氣。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蟲鳴聲吱呀。
林瑾瑜歇了將近一分鐘,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