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禮十分鐘之內露出了第三次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用。”
林瑾瑜感覺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已經尷尬到掉了一地了,但他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道:“你出門一趟也挺累的了,要不你先忙你的吧,零食我來放就行。”
開什么玩笑,地上的可樂罐子他都還沒來得及扔,犄角旮旯里有沒有可能會讓他露出馬腳的小滴可樂他也還沒來得及檢查,怎么能豁出老臉讓他看到屋里那一地狼藉的場面,真那樣豈不是要被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少爺病”笑到暑假結束?
“你是不是打爛了什么東西?”張信禮狐疑地問。
“沒有啊,”林瑾瑜強撐:“你那屋里還有啥能讓我打碎的東西……”
這倒是真的,就這房間里樸實無華,一窮二白的擺設,除非林瑾瑜拿電鉆把墻鉆透了,或者拿鋸子肢解了衣柜,否則真想不出還有什么東西是能被打爛的。
張信禮張張嘴,好像還想說什么,卻被一聲冷不防響起的貓叫聲打斷了。
那只不知誰家養的罪魁禍首貓喵喵著從桌子底下鉆了出來,踩著貓步走過來,在林瑾瑜與張信禮之間橫插一腳,在他倆腿間繞來繞去。
張信禮問:“哪來的貓?”
“不知道啊,從窗戶跳進來的。”林瑾瑜靈機一動,裝作一臉驚恐道:“臟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浪貓,有病毒也說不定,你快把它抱開啊啊啊!”
“不親密接觸的話,流浪貓狗很難把傳病給人的。”張信禮道:“而且不一定是野貓,可能誰家養的吧。”
“總之你快拿開啊!”林瑾瑜極力慫恿。
張信禮于是彎腰下去單手把黃貓抱了起來:“你不是喜歡動物嗎?”
“我……”林瑾瑜有點舌頭打結,隨口胡諏道:“我喜歡咱們家的動物,不喜歡外面的。你怎么還不把它抱出去。”
黃貓被張信禮抱著肚子揣在懷里,四只腳亂蹬著往外跑。張信禮看林瑾瑜實在嫌棄,只得把袋子遞給他,空出兩只手來抱著貓往門外走。
危機解除,林瑾瑜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眼瞅著張信禮的身影出了這扇門,他立刻打開房門,猴一樣竄進去,開始打掃戰場。
他拿紙巾沾干凈濺到角角落落里的零星可樂,再把紙一股腦塞進可樂罐里,然后火速扯了柜子里的床單胡亂鋪上——萬幸的是張信禮一共倆床單,都是灰色的史努比同款。
林瑾瑜從沒這么發自內心地感謝過張信禮的無趣,這單一的品味簡直救他于水火之中呀!
他簡直恨不得化身哪吒,生出三頭六臂來……片刻之后,張信禮推開房門,準備進屋來清東西放零食的同時,林瑾瑜恰好結束這套行云流水般的動作,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靠墻立正站好。
張信禮進了門,果然沒看出什么蹊蹺,頂多覺得今天林瑾瑜不僅賴床,還把床單給滾得皺皺巴巴一塌糊涂的。
……算了特殊情況可以理解。
他一樣一樣把買的零食往外拿,林瑾瑜全程貼著墻根站得筆直,心虛得手指不住搓。他斜眼偷偷看那些東西,就是一些散裝的雜牌小餅干、沙琪瑪以及一包原味的可比克薯片。
這些零食都是林瑾瑜多年不碰的了,他喜歡吃周黑鴨、吃費列羅、吃Loacker的威化餅干……這些東西在林瑾瑜眼里橫看豎看都透著一股老人氣,讓他想起小時候外婆塞給他的法餅和糕點。
張信禮把零食都拿了出來給林瑾瑜,自己提著剩下的肉、調料等等東西往外走。
林瑾瑜心不在焉地接了,跟著他送他到門口。
他懸著的心剛要落下,還沒落到一半,張信禮前腳踏出門框,忽而不走了,騰地轉過身來望著林瑾瑜。
林瑾瑜渾身一抖:“干……干嘛?”
張信禮道:“借一下你的手機。”
“啊……哦。”林瑾瑜不明所以,但現在他只想趕緊送走這尊大佛,于是麻利地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他,連借手機要干什么都懶得多問一句:“喏。”
張信禮伸出食指,敲了敲漆黑的屏幕面板,道:“解鎖。”
“啊?哦哦。”林瑾瑜覺得自己腦子真是短路了,又把手收回來解了鎖,重新遞給他,道:“給你,你用完了就還回來吧,別讓屏幕熄了就成,密碼就懶得告訴你了。”
張信禮點點頭,也不強求,拿了手機,提著東西轉身去廚房了。
林瑾瑜待他走遠,“砰”一聲摔上門,頓時如蒙大赦,仰頭往床上一倒。
一想起被自己塞在行李箱里的那一沓練習冊,他就覺得頭大。接下來該怎么辦……這都叫個什么事兒啊?
隔著門傳來張信禮燒水剁菜的聲音,林瑾瑜等了一會兒,確認沒有危險了,才拿著可樂罐子鬼鬼祟祟地出門,想毀尸滅跡。
院里黑狗扒著根不知從哪個旮旯里刨出來的啃了一半的骨頭,見他出來了,搖了兩下尾巴,朝他汪汪了兩聲。
“噓!噓!”林瑾瑜豎起食指使勁比手勢。
這家里連個正規垃圾桶都找不著,村里所有人的習慣就是把小垃圾往泥地上扔,然后隔三差五用簸箕掃一回地,最后把簸箕里所有的內容物倒到村尾小垃圾堆里。
像林瑾瑜這種磕出來的瓜子皮都要捧在手里找簸箕的,在這里屬實是頂尖的干凈人。
他輕手輕腳走到靠在墻角邊的簸箕邊上,剛要把藏在身后的可樂罐扔了,給自己的地下工作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還沒來得及松手,就聽張信禮從廚房小門出來,在他正背后問他:“怎么這個時候出門?”
林瑾瑜宛如被人點了穴一樣定了一秒鐘,然后道:“沒啊,出來透口氣也犯法?”
張信禮道:“別出去了。”
林瑾瑜嘴上道:“哦。”心里想:我去哪關你啥事。
各家各戶的煙囪里都飄出裊裊白煙,火塘一個接一個燒熱,飯點就要到了。
張信禮問道:“你吃辣嗎?”
“不吃……”林瑾瑜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他說:“我基本不吃。”
張信禮點了點頭。
林瑾瑜看到他右手拿著跟帶著水珠的黃瓜,掌心塞了幾顆大蒜,腋下夾著捆空心菜,左手專門空出來拿著林瑾瑜的手機。
一閃而過的手機屏幕好像停在某個百度界面上,但晃動的速度太快,林瑾瑜沒能看清。
不久之后,張信禮做好了飯,把最后一樣菜端上桌。
林瑾瑜偷摸摸在房里又琢磨了個把小時,還是沒能想出什么搶救的好辦法來,就聽見張信禮隔著門喊他吃飯。
他煩躁地隨手把烏七八糟的練習冊往行李箱里一扔,隨便把蓋子一扣,擼著頭發出了門。
張信禮拿了兩個碗出來,把筷子擺好了,道:“吃飯洗手。”
說話怎么跟我媽似的……林瑾瑜掃了一眼桌上:“你怎么只拿兩個碗?”
“老家有親戚生病住院了,爸媽去幫忙去了。”
“哦……”林瑾瑜說:“所以就我跟你吃飯?你怎么沒去?”
張信禮看了林瑾瑜一眼:“如果你沒來我就去了。”
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關我屁事啊,”林瑾瑜說:“我又沒綁著你。”說著就要往桌上坐。
“洗手,”張信禮說:“洗完手才能吃飯。”
這次沒大人在,林瑾瑜又正處在心煩意亂的暴躁期,犯懶嫌麻煩:“不去,麻煩死了。你們這兒人不都挺臟的么,這么點小事倒扭扭捏捏起來了。”
“我們家里吃飯之前一定要洗手,”張信禮說:“倒是你,平時不是挺愛干凈,這會兒倒邋里邋遢起來了。”
嗬,還挺會懟?
林瑾瑜撇撇嘴,張信禮拿了濕毛巾來,強行讓他擦了手。兩人一起坐到桌邊準備開飯。
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兩菜一湯,一個空心菜一個西紅柿蛋湯,外加一疊腐乳。
出乎他意料的是桌上那碗泛著油光,散發出香甜氣味的糖醋小排。它泛著非常誘人的焦糖色澤,火候正好,噴香四溢。
有吃的什么其他事情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塞進嘴里,味道還挺正宗,糖醋比例正好,就是這個味兒。
他用筷子指著那菜,還沒咽下去就嚷道:“嗯嗯嗯嗯嗯嗯!這個還不錯!”
張信禮夾了一筷子空心菜,低眉道:“那就多吃點飯,省得你爸來接你的時候還以為我們不給你飯吃。”
切,想得多。他扒了一大口飯,又夾了一塊排骨,道:“我爸又管不著你,你怕他干什么。”
張信禮道:“你不知道你爸給了一筆相當豐厚的伙食費嗎,總要對你負責。”
林瑾瑜靜了一下,然后便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接著大口吃飯。
他確實不知道“伙食費”這種事,他對林懷南塞給別人的票子總是知之甚少。
小時候他跟別的小孩打架了,老師請家長,可林懷南和媽媽都那么忙,永遠有會議、有課、要出差……總是剛剛好沒有時間去面見老師。
他們一般的做法是托司機帶一筆錢去學校。
在林瑾瑜還坐在教室里懷著忐忑的心情,心心念念地想著待會兒爸媽就要來學校的時候,他們家司機正風度翩翩地站在辦公室里,對對方家長誠摯道歉并且承諾負擔所有的檢查費治療費精神損失費這費那費。
態度好到爆炸……讓人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等下課的時候林瑾瑜就會神奇地發現他惹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已經全部悄無聲息地過去了,被他揍了的那個同學以及對方父母再也沒提過這事。
那些紅燦燦的票子到底有多少,又是何時打著為他擦屁股的名義從林懷南手里嘩啦啦流出去的,林瑾瑜從來不清楚。
后來他就再也不打架了。
行吧,我說你和叔叔阿姨這么好心這么和藹呢,感情拿人錢財替人照顧累贅啊……行吧,謝謝你幫我出頭。
他低著頭,拿筷子在桌上這里夾一下那里戳一下,挑挑揀揀。
一桌三個菜,除了那疊腐乳之外,別的一點辣椒都沒見,連四川人做菜必放的花椒都沒有,油也少了點。
他并不知道這樣一頓飯,一個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吃起來其實是很寡淡無味的……也許以當時他和張信禮的關系,即時知道了也并不關心。
總之林瑾瑜就著糖醋小排連著添了三碗飯,這頓晚餐吃得還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