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古板,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字總是要識的,所以沈夢心五六歲時被送去族中私塾讀過兩年書,讀到過‘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而莫不行’。
在她這里,卻行了。
自從決定幫助青枝,她不再假裝自己是死人,雖然無法做出像沈園時那樣愛戀玄璟的假象,但她至少盡量做到把自己變成一個無害的存在。
玄璟的反應(yīng)讓她驚異。
剛得知他的病情時,她的態(tài)度是憎惡鄙夷,那時的他報之憤怒疏離;砸死小白球,逼走青枝小蝶后,她的態(tài)度漸漸變得麻木,而他則變得越來越暴虐。
現(xiàn)在她盡量平靜溫和,他又恢復(fù)了沈園時那副親切模樣,有時甚至偶然露出欣喜表情,最近他也沒有再打過她。
但她暫時仍沒有提出要去藏書閣,因為有過幾次,有時是天明乍醒,有時是對面同食,有時是夜半纏綿,她見過他露出一兩絲懷疑表情。
青枝說自己是他們扳倒他唯一的機(jī)會,沈夢心決定耐心。
但吳眉開始奉命給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她們兩人都非常默契地沒有提起過在調(diào)養(yǎng)什么。
直到有一天,顧嬤嬤笑嘻嘻捧藥過來,又奉承道:“這些藥材,連吳姨娘的藥房都尋了好久才尋到!姨娘喝了肯定能生個公子!”
沈夢心的臉?biāo)⒌匕琢耍龥]法再逃避這件事,忍住恐懼喝下藥,吳眉在旁充滿憐惜地看著她。
藥是開了方子讓沈姨娘房中的人熬的,方子會被外人看見,吳眉沒法做手腳。
沈夢心不敢再等,當(dāng)晚就提出想去藏書閣密室看看。
緋紅帳子放下,燭光晦暗,玄璟的臉看不分明,眼睛卻很亮,灼灼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問道:“你想去那里做什么?”
“你說過世上除了你,只有我進(jìn)去過……上次被長案上那些東西嚇到了,沒有仔細(xì)看看,也沒有聽你說起那些東西的來歷,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關(guān)于你的事。”
“哦?想多了解我?被我之前隱藏病情騙怕了?”
沈夢心見他又恢復(fù)暴戾模樣,心中恐懼,忙道:“不……當(dāng)然不是……”
她能感到臉上血液迅速消失,心中努力回想青枝所說,背后有許多人在支持她扳倒仁王,還有一個很大的靠山。
不必害怕。
氣色慢慢回復(fù),她盡量平靜道:“我的身體也需調(diào)養(yǎng),咱們兩人有吳姨娘在,也沒什么要擔(dān)心的,可以一起活很久……”
“那走吧。”她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玄璟拉她起身穿衣。
兩人又回到了那藏書閣。
沈夢心跟在玄璟身后,穿過一層一層的階梯,一扇一扇書柜,牢牢記住每一步方向。
想到也許青枝的靠山能派人直接過來,她小聲問道:“要是有壞人進(jìn)來,發(fā)現(xiàn)那暗室怎么辦?”
“你擔(dān)心我?”玄璟回頭對她笑了笑,“不必?fù)?dān)心,沒人進(jìn)得來。”
見她有些懵了的樣子,又補充道:“有人守著,你沒注意罷了。”
沈夢心點點頭,怕惹起疑心,不敢再多問。
她專注看著玄璟動了幾本書,然后墻就分開了,暗暗惱恨他動作太快,這里又暗,自己沒記住是哪幾本書。
暗室那股奇怪的味道溢了出來,沈夢心胃中翻江倒海,見玄璟在墻內(nèi)等她,鎮(zhèn)定心神走了過去。
玄璟進(jìn)去即在長案面前低頭擺弄什么,好像是個頭骨,沈夢心急急走到另一邊,看架子上的物事。
青枝說過,黨羽之間應(yīng)該有書信,十萬人的日常供養(yǎng),大約也有賬目在此。
架子上衣物、樂器、兵器、首飾之類都有,而且果然有一捆書信,沈夢心隨手拿起一封,看了看玄璟,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自己。
“是什么人寫給你的信?這樣寶貝?收著不讓人看見。”電光火石間,她決定假裝吃醋。
玄璟笑了笑,沒理她,低頭從長案上拿起一塊玉牌,上面有些黑褐色痕跡,不知是不是血。
沈夢心立即把信封打開,匆匆一看,信中語氣甚是恭敬,說的是土豆產(chǎn)量極高,再不必?fù)?dān)心大量運糧來此或大量播種栗米使人生疑。
她想這定然是他的私募軍隊藏匿處之一,趕緊尋找可提起此地在何處,但寫信之人好像很是謹(jǐn)慎,并沒有提起地名,這信是專人送來,信封上既無稱謂也無地址。
沈夢心懊惱運氣不好,正要再選一封看看可有別的線索,玄璟卻走了過來,一把摟過她去,奪過那封信:“既已看出不是女人寫的,又呆呆盯著它做什么?”
沈夢心趕緊笑道:“不過是好奇什么叫土豆罷了。”
“蕃國人吃的一種山芋,你不必在意這些事,”又笑道:“也不必對人提起。”
“好。”盡量做出溫婉安靜的樣子。
上次她吐出來的污物還在地上,“對了,吐臟了你的密室,明日我來清掃干凈吧,你這里不讓人來,但東西需得有人照看著,也需人打掃。”
她說完摸了摸架子邊緣,卻很尷尬地發(fā)現(xiàn)是干凈的,并無積塵,問玄璟道:“你每日過來這里?”
他點點頭,沈夢心走到桌子前面,發(fā)現(xiàn)也很干凈,她拿起幾只藥瓶,發(fā)現(xiàn)也都擦得很亮,笑道:“哪能難為你親自擦桌子瓶子的?還是我來吧,我每日一早過來,只說是看書,無人會疑心。”
玄璟沒怎么考慮就搖了搖頭。
沈夢心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這暗室中,他變得比平常更興奮、敏感、驕傲,而且……有一點點更脆弱。
她覺得自己得把握機(jī)會。
“那至少讓我明天過來,把地上污物清理干凈吧,不然我心中過意不去。”
“我不介意這里有你身上的東西。”
沈夢心低下頭,藏起厭憎變態(tài)的眼神,低聲道:“那也可以是別的物事嘛……”走到桌上拿了一把小剪子。
她頭發(fā)先前已零亂披散,很容易就剪下一絡(luò),她又含笑走到他身邊,舉起剪子,見他沒有抗拒,也從他頭上剪下很小一縷。
剪下她底衣的衣帶,束緊頭發(fā),舉起對他笑道:“如何?雖然我算不得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
玄璟竟然有些動容又害羞的樣子。
沈夢心藏在衣袖中那只手緊緊握了握,壓下去心中的不適感,另一只手晃了晃那縷合在一起的頭發(fā):“這總好過地上那污物,明日我來清理干凈,你告訴我如何開門吧。”
她對他微笑著,心想青枝在的話一定會夸我毫無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