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看著牧云含笑緩緩走下來,覺得全身的血都沖到了臉上,察覺她正看著自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得意,又是害羞。
國師早已聽過小弟子被一名歌女迷住的消息,也好奇地看了牧云一眼,心中嘆息多吉畢竟修行不足,這歌女模樣雖嬌美,目中對多吉卻毫無男女情意,但多吉才十七歲,又如何能責怪他愛上一個美貌少女?
牧云原本擔心國師會很嚴肅,或是怪罪自己,但見那中年人眼神溫和,頓時放下心來。
柳依依上前,不動聲色隔開國師身邊圍上來的幾桌蕃國客人,要將他迎進樓上一間包房,然而國師卻仍含笑耐心給蕃人一一摸頂祝福之后,才轉身上了樓。
與他同來的還有多吉的大師兄、五師兄,以及一位周國主客司的官員,牧云為眾人在包房奏琴,很快菜品流水不息地奉上,董湛也以東家的身份,親自來敬酒,然后特意把主客司的官員叫到一邊交際起來。
牧云從琴案前走下,假做敬酒,跪在國師蒲團旁低聲道:“國師大人可還記得律中元將軍往事?律公子現在隔壁房中,請求一見。”
國師微微一驚,眼光在多吉和牧云之間來回流轉一回,想到原來如此,心中憐惜多吉,但他心中對律中元將軍有愧,眼下需先見了他兒子再說,便對幾個徒弟說要單獨為一個周人祈福,不可打擾,起身出去了。
牧云對多吉笑了一笑,接著奏琴,房中如前。
青枝站在門外,沉默著將國師帶到了盡頭的房間,她心中緊張,雙手微微顫抖著。
推開門,請國師先進去,除了律子川,柳依依與孫二娘也在,青枝正要關門,董湛也趕了過來,一時房中坐滿了人,卻無人開口。
國師眼光在律子川臉上轉了幾圈,先開口道:“你和你父親樣貌長得不太像。”
青枝等人滿頭問號:??好吧,咱們先從寒暄開始。
“國師見過我父親?”
“見過一面,剛好在他死前。”
宋青枝覺得小心臟跳得受不了,見律子川滿面嚴肅堅毅,不敢打擾他,緊緊捏住了孫二娘的胳膊,等著國師往下說。
董湛等不得,問道:“國師,這么說來,您知道律兄弟父親是怎么死的?”
那國師緩緩點了點頭,道:“天下大約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詳細。”
“那時周、蕃邊界有律家軍鎮守,不似現在這樣常有沖突,雖在邊線,牧民們也安居樂業,還筑起了一座寺廟,哪知寺成不久,周圍人就生起病來,我自然趕到了那附近,就住在廟中。”
“我們蕃國僧人雖不禁葷腥,平日卻也難得有很多肉吃,我去那日,席上卻有許多雞鴨魚肉等周國才有的好東西,驚異問起,才知道原來一個周國的富商在村中收集藥材,帶了許多吃食來,僧人們都沾了光。”
“住了一陣,那周國的富商收夠了藥材離開,我也將那附近的人和牛羊都治好,正準備走時,聽說周國的律將軍帶著大軍入了境。”
“寺中大家聞訊都極是驚異,畢竟周、蕃兩國雖不算交好,卻也和平多年,律將軍這一舉動,不知是何用意?”
“律家軍來得甚急,寺廟中只有我身份最高,我便將大家聚集起來,心想等律將軍來了,若能見到他面,我一定當面請求他三思……”
柳依依插嘴道:“那你膽子還挺大的!”
國師微微一笑:“律將軍的大名,蕃國人大都聽過,知道他為人公正,我那時想著我們不過是普通僧人,他為什么要傷害我們?求情應該說得過去的。”
“那天傍晚,律家軍兩萬人就到了寺廟所在的村落……”
青枝這次沒忍住,訝異道:“律家軍只有兩萬人?!”
她一直以為怎么也得有十萬、二十萬的。
律子川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董湛他們也都用一種‘你咋說話的?’眼神看著她。
青枝一時噎住,在梓州時,敢于說起律中元將軍與律家軍的人無不是傾佩之情溢于言表,連蘇大、李大娘等人也都知道律家軍保住了周、蕃邊界多年平安,青枝一直以為是一支很大的隊伍。
國師也停頓片刻,方對青枝說道:“兩國交界處山嵐重疊,不宜大軍對抗,再說律將軍一向善于靈活使用小型軍陣,人多亦無益處……”
作為純梓州人的柳依依和孫二娘小時候也聽過律家軍的大名,難以置信看著青枝道:“哪個梓州人不知道律家軍以一當十?青枝你家在麗山難道沒聽過?”
董湛趕緊出來擋道:“她家在宋村,特別閉塞!”
國師咳嗽一聲,提醒大家正在說正事,律子川也皺著眉,幾人方安靜下來,仔細聽說。
“律將軍讓部隊在村外駐扎,但那年天氣極冷,雪山融水少,野外水源難求,他派人來問我可否借村中幾口井一用,又說要得不多,因為他們自帶了一些水,只是稍稍不夠。”
“出家人慈悲為懷,我與寺中僧人自是說可以,但村民們不愿將井水借給入侵的敵國軍隊,所以我讓那人帶話給律將軍,他可以使用寺中井水,但軍隊不可進村,我們寺中大殿上幾口防火大缸,可以儲水之后讓他的親信來取。”
“那人非常高興,回去報信了,我與僧人們正在大殿坐著,這時后廚有人來報,說有村民不滿寺廟借水給敵人,放了臟污泥土等物在井中,我們趕到井前,打水一看,可不是渾濁難辨,這可如何是好?”
“幸好有個小沙彌想起周國富商在此時用過一種凈水的鞏,一放進去臟東西即沉底,富商走時留了一包在寺中,他立即跑去取了來。”
“我想周人、蕃人都同樣是人,都要喝水吃東西,雖是戰時,也不能不把人當人,便做主放了那鞏在大缸中凈水。”
“不久之后,律中元將軍竟親自來到寺中,他身邊副將不欲抬走大缸,堅持要自己打水,我想到蕃國干凈的水源并不多,那周國富商留下的鞏,小沙彌們本可以自己使用,卻無私地奉獻出來,律將軍若這般不領情,疑神疑鬼,那真算不得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