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地鐵站口人頭攢動，忙碌一天的人們迎來下班的時間，同時也到了無照商販“上班”的黃金時段。賣小吃、水果、衣褲鞋帽的小販們圍堵在地鐵站口，鋪開攤位，個個賣力吆喝。
“純手工飾品！一款僅一條，比限量版還要限量版！美女姐姐、阿姨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喲！”飾品攤后方，站著一位身著高中校服的女學(xué)生，她清亮的吆喝聲引來路人駐足挑選。
女孩兒背著書包，顯然剛剛放學(xué)。
“你才幾歲啊就出來擺攤，家里人同意嗎？”女顧客好奇地問。
“沒人管我，我一個人生活！”女孩兒的笑容非常甜美。
通常聽到這樣的回答，十之八九的人會以為女孩兒孤苦伶仃，然后善良的人們開始自動補腦，此刻就連女孩兒的笑容都成了堅強苦笑。于是乎，管它是手鏈還是耳釘，連價都不帶砍的，紛紛掏錢獻愛心。
當(dāng)然，女孩兒并沒有說謊，她確實是一個人生活，只是……
“城管來了！大伙兒快跑啊——”某小販高聲疾呼。
頃刻間，周遭大亂，女孩兒今天是第一次出來擺攤，毫無“逃逸”經(jīng)驗的她，還沒跑出一百米，便被執(zhí)法人員逮個正著。
城管大隊的大院里，各類小商品聚集成堆，仿佛走進混雜的批發(fā)市場。
“錢希西是吧？”城管翻開女孩兒的學(xué)生證，“才16歲？”
錢希西雙眼含淚，怯生生地點頭：“城管叔叔，我錯了，我沒錢……”
“別害怕，念你是初犯又未成年，可以不罰你的款，但是必須把你的家長叫過來，叔叔要和你的父母談?wù)劇！?
“我父母都不在身邊，我一個人住，不信的話，您可以查我的資料�！�
城管一怔：“親屬、兄弟姐妹，有嗎？如果你再說沒有，叔叔只能給你所在的學(xué)校打電話，讓你的班主任來接你�！�
“別別別！讓學(xué)校知道會記處分！您等一下……”錢希西趕忙寫下一串手機號碼，猶豫片刻，把字條推到城管的面前，含糊其辭地說，“您、您給他打吧……他叫段燃，段正淳的段，燃燒的燃，他是我的……朋友�！彼穆曇魩撞豢陕�，心中默默祈禱，但愿段燃承認(rèn)是她的朋友。
二十分鐘后，一輛奔馳停在城管大隊的院門前。
司機走下車，畢恭畢敬地拉開后車門，后車廂里坐著一位年紀(jì)十八九歲的少年。少年交疊著修長的雙腿，手中托著一本法文原版書，他分明是一副大學(xué)生的打扮，但單從神態(tài)上看，卻有著超乎同齡人的成熟與冷漠。
“小燃，需要我去把錢小姐接出來嗎？”司機謹(jǐn)慎地問。
四周嘈雜不堪，尤其是不法商販的懇求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少年黑眸微揚，狹長的眸中明顯夾雜著一絲慍怒，他暗自吐口氣，悠悠地合起書籍，信步走入城管大院。
一進門，少年便從人群中看到身穿校服的錢希西。她抱著書包蹲在墻角，像個受氣包似的，哭鼻子抹淚兒。
城管人員正在院中維持秩序，所以很快注意到這位氣質(zhì)出眾的少年。
“哦，你來接錢希西？你是她的……朋友？”
“不，我是她的債主�！倍稳柬蝈X希西。錢希西對上他犀利的眼神，先是不自覺地縮了下肩膀，然后低著頭走到他的身旁。
“段燃，你，你來了……城管叔叔，他……他就是段燃，我朋友�！彼奶摰卣f。
“他說他是你的債主，不是你的朋友�！�
錢希西蹭蹭眼角的淚珠，偷偷白了段燃一眼，又可憐巴巴地對城管說：“叔叔您別理他，他就喜歡開玩笑，我、我能走了嗎？”
“別急，需要辦個手續(xù)。段先生，你愿意替錢希西做擔(dān)保嗎？擔(dān)保并監(jiān)督她不再進行無照經(jīng)營？”
段燃臉上無多余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可以幫她簽擔(dān)保書，但有一個客觀存在的問題，她是個視財如命的女學(xué)生，只要可以讓她賺到錢，她連我的腎都敢賣�！�
“啊……啊……拜托你不要講這種沒下限的冷笑話好不好？城管叔叔我保證，我保證不再亂擺攤！”錢希西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都什么時候了，他竟然還說什么債主？好吧，關(guān)于債主的問題，在某種層面上也是事實。但他又說她會為了錢知法犯法……縱然她內(nèi)心深處確實存在那么一丟丟邪惡的念頭，但他也不能在這兒亂講大實話啊！還想不想讓她回家了？！
雖然錢希西的態(tài)度十分真誠，但城管仍是半信半疑，頗有等待段燃確認(rèn)的意思。錢希西則是悄然移到段燃的身后，偷偷用手指戳他的脊背，拜托并暗示他別胡鬧！
段燃不屑一顧，頤指氣使地命她去車?yán)锏�，隨后跟隨城管去辦公室辦手續(xù)。
錢希西氣哼哼地坐上車。如果不是她摳門兒到?jīng)]有朋友，打死她也不會找段燃這個毒舌害人精來救她！
片刻后，段燃坐上車，隨手將保證書丟在她的腿上。
錢希西抓起保證書閱讀，發(fā)現(xiàn)有一行手寫的補充條款，單從字跡來看，明顯來源于段燃本人。補充條款內(nèi)容為——如果錢希西繼續(xù)無照經(jīng)營，錢希西愿為此支付十萬元罰款。
“十萬？你是不是瘋了？”
段燃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詰問道：“段家供你吃穿，我爸媽塞給你的紅包足夠你購買日常所需，所以你給我一個擺地攤的理由？”
錢希西知道他在生氣，她沒底氣地嘀咕：“我一個人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水電煤氣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你說，是吧？呵呵……”
“你裝什么可憐？你媽沒給你寄生活費？”段燃嗤之以鼻。錢希西的母親每個月都會從海外打錢過來，假設(shè)錢希西每月開銷為兩千元，那么拋開每月全部支出，她至少還能存一千元。何況她的晚餐基本在他家解決，日常生活用品也從他家拿，說白了，她根本就不用為錢發(fā)愁。綜上，憑段燃對錢希西的了解，她會偷偷跑去擺地攤，一定是想買什么貴重的東西。至于這么篤定的原因，她是典型的“鐵公雞”，只要存進賬戶的錢，絕不能再取出一分一毫。
思及此，他從皮夾里抽出一張信用卡，扔到她的手邊。
不待錢希西反應(yīng)過來，他指著她的鼻尖，不耐煩地說：“買完你想買的，記得把卡給我送回來�！�
他的態(tài)度盛氣凌人，仿佛在他眼中她就是假扮乞丐的詐騙犯。
錢希西咬了咬唇，抓起信用卡丟回他的胸口：“討厭鬼！我是想買一樣我舍不得買的東西，但還用不著你來救濟，再說我自食其力丟誰臉了？！”
然后她請司機停車，摔門而去。
這樣的沖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在他們之間。錢希西雖然愛錢，但也有自己的原則。她去段家蹭飯，會幫忙洗碗、打掃、澆花；段媽給她買的衣帽服飾，她都原封不動地碼放在衣柜里，從不舍得亂穿亂用；段燃偶爾也會在段爸的逼迫下幫她補習(xí)功課，作為等價交換，她就任由他毒舌，任由他嘲笑她如何吝嗇。不管怎樣吧，她絕不做不勞而獲的“伸手黨”。
至于錢希西與段家的關(guān)系，其實也與金錢脫不了關(guān)系，關(guān)于這件事等一下再詳解。
她沒日沒夜制作DIY首飾，又冒著被抓的風(fēng)險擺地攤的原因就是她從初一暗戀到今日的學(xué)長蔣哲洋，要過生日啦！
學(xué)長不僅風(fēng)度翩翩，還彈得一手好鋼琴，所以她一直在考慮送什么禮物比較合適。太寒酸拿不出手，太昂貴又買不起，為此她苦惱許久，終于選中一款名為“樂韻悠揚”的施華洛世奇水晶鋼琴擺件。擺件工藝精湛，外觀瑰麗迷人，她認(rèn)為很符合學(xué)長優(yōu)雅的氣質(zhì)。
不過，這個長度僅6.5cm的小擺件竟然開價400塊，對于一個極其摳門兒的普通高中生而言，真真兒是吃她肉、喝她血！看著一向只增不減的存款金額，她毅然決然地放棄取錢，決定賺外快！
然而，第一天擺地攤就讓野外BOSS打空血槽。
錢希西仰望星空，無語凝噎……難道只能走上取錢這一條不歸路嗎？
這時，身旁傳來車?yán)嚷暤暮魡尽?
錢希西耷拉著腦袋，揚手轟趕緩行的奔馳車。
段燃的耐心十分有限，他命司機停車，繼而推開車門，強行將她拽上車。
“錢希西，你要真有志氣的話，日后不管遇到任何麻煩，都不要向我求救�！彼膽B(tài)度依舊強硬。
錢希西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冷言冷語，她雙手環(huán)胸，撇頭怒哼：“我就打！有本事你別用手機呀！”
“不可理喻�！倍稳挤_厚厚的書籍，習(xí)以為常地問，“吃什么？”
錢希西確實饑腸轆轆，她立即拋開新仇舊恨，說：“嗯……我想吃麻辣小龍蝦！”
段燃眉頭緊鎖，心不甘情不愿地應(yīng)了聲。
“等我參加工作賺到錢，我也請你吃！”
他翻著書頁，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恐怕等到七老八十也等不到你請客�！�
錢希西鼻孔朝天表示不服：“誰說的，等我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拿到薪水立刻請！”
段燃笑得不置可否，小手指卻忽然被鉤住，錢希西瞇眼一笑，厚顏無恥地說：“你不要感到不好意思，反正距離我大學(xué)畢業(yè)至少六七年，在這期間還要去你家蹭飯，請多多關(guān)照！”
段燃一臉嫌棄地抽回手指：“祝你早日撐死。”
她吐吐舌頭，又用胳膊肘撞他：“喂喂，你是企業(yè)管理專業(yè)的高材生，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才，應(yīng)該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
“哦，那可太多了。”
“真的？快說說！”
“各種繳費窗口……”
“……”
錢希西托腮冥想，如果她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就可以給學(xué)長買一架“羅曼”鋼琴。她在網(wǎng)上查了，那可是由施華洛世奇打造的真正的水晶鋼琴。音色好壞她不懂，只要好看的就是適合學(xué)長的，哈哈！
在錢希西的人生規(guī)劃里，總會自顧自將學(xué)長蔣哲洋算在其中。
然而N年后的她、蔣哲洋、段燃，會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六年后。
22歲的錢希西坐在整潔高檔的休息室里，等待面試終審結(jié)果。
她抿嘴偷樂，如果面試成功，那么就可以攢下更多的錢了，嘿嘿……
然而，正當(dāng)面試經(jīng)理準(zhǔn)備大筆一揮批準(zhǔn)她入職時，卻接到一通神秘的“舉報”電話。
后來……
“非常抱歉錢小姐，根據(jù)多方考量，我公司暫時不能錄用你�！苯�(jīng)理表示遺憾。
“為什么？我的口才很好，銷售經(jīng)驗也很豐富！”
倒賣二手衣服、做中介、發(fā)傳單、做促銷、經(jīng)營淘寶小店，她都忽悠得很好��！
“我公司主營中高檔價位的香水與彩妝，你的膚質(zhì)與容貌自然是非常符合，不過……”經(jīng)理翻開她填寫的面試表格，念道，“你在常用護膚品一欄寫道：大寶SOD蜜；在彩妝品牌一欄填寫：艾絲化妝盒彩妝套裝，24色眼影、8色唇彩、4色腮紅、3塊粉餅，等于心動包郵價24.8；還有，在香水一欄填寫——六神花露水？”
聽罷，錢希西打了個冷戰(zhàn)，脫口而出道：“見鬼了，雖然這是事實，但是我并沒寫在您給我的面試表格上啊�！�
明明從網(wǎng)上抄寫各大奢侈品品牌包裝自己的，怎么就暴露了？
不等經(jīng)理回應(yīng)，一道低沉又富有磁性的聲音順門邊飄過：“不用跟她解釋，說不用就不用。”
“是，段總監(jiān)。”經(jīng)理起身俯首。
錢希西驚見“舉報人”揚長而去，匆匆追到門外，一把揪住段燃的西服衣角，拖拖拖，拖到犄角旮旯。
她壓低聲音質(zhì)問：“昨天去你家吃飯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嗎？”
“沒人請你來我家吃飯，是你為了省飯錢，寧可坐半小時公交車來我家蹭飯。”
“好，我們先不討論這問題，面試這事是段叔提議的總沒錯吧？！”
段燃面無表情地俯瞰她，悠悠地倚在墻邊，雙手環(huán)胸，不冷不熱地說：“我爸如今是掛名董事長，雇用誰我說了算�！�
“你當(dāng)時也沒反對��！”
“我不能當(dāng)場駁老人家的面子�！�
錢希西抖抖唇：“你們公司錢多員工多，不差我一個……”
“如果雇用你，我想不出一個月，你家就能開小賣部了�！倍稳嫉膽B(tài)度十分明確，因為經(jīng)過六年的相處，讓他明白錢希西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公司免費向員工提供的手紙、餐巾紙、紙杯、茶包、袋裝咖啡等，他肯定以及斷定，這些東西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為錢希西生活用品中的一部分。
其實也不怕她拿，但問題是真丟不起那人。
錢希西鼓著腮幫：“反正你不給我找工作我就天天去你家蹭飯吃！”
段燃不予理會，朝保全人員勾勾手指，示意“請”走這只鐵公雞。
“把工作給我好不好，我要賺錢啊……”
錢希西聲嘶力竭的吶喊聲消失在電梯門前，走過路過的員工不由得聞聲回眸，段燃則隨著大多數(shù)人的視線看向位于身后的保潔員，一副“那是你朋友？”的神態(tài)。
保潔員握著墩布傻乎乎地眨眼，被段總監(jiān)陷害了都不知道。
在段燃眼中，錢希西是一個荒廢學(xué)業(yè)、喜歡投機倒把的臭財迷；在錢希西眼中，段燃是一個各方面都優(yōu)秀，但是極度缺乏愛心的冷血大款。
他們之間的淵源？
那一年，她16歲，他19歲，某女為了騙錢，竟敢戴上花白的假發(fā)套以及老式黑框眼鏡，拿著她母親的教授職稱證書復(fù)印件與教案，跑來他家當(dāng)法語教師！
當(dāng)然，如此蹩腳的把戲不到一分鐘便被段燃揭穿，但無奈的是，段燃的父親與錢希西的母親曾是關(guān)系較好的校友，所以笑笑就過去了。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要追溯到三日前。當(dāng)時，段爸通過郵件向錢希西的母親發(fā)出邀請，希望身為法文系教授的老同學(xué)可以幫段燃輔導(dǎo)法語。然而，段爸并不知老同學(xué)已經(jīng)把郵箱轉(zhuǎn)給女兒使用。錢希西的一雙眼睛盯在每小時八百元的補課費上放光，釋放出萬丈金光！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仔細(xì)描述了，她的小算盤必然落空，就在段燃準(zhǔn)備將她丟出別墅之際，宅心仁厚的段爸出面“主持公道”——小小年紀(jì)獨自在國內(nèi)生活也不容易，今天的補習(xí)費照給，日后常來家里吃飯。
于是，不客氣的錢希西竟然在段家蹭飯長達六年之久。并且在段爸的提議下，段燃還要抽出時間給她補習(xí)功課！
其實她來段家吃飯也不過是加雙筷子的事兒，但令段燃不爽的是，她僅憑嘴甜便可以輕易贏走二老的寵愛，而他不管為家族企業(yè)付出多少努力，都像親爹從外面雇來的賺錢工具？
這三觀扭曲的世界，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