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云玩興大起,轉眼就變成上天入海小哪吒的無懼模樣。
厲訟早就見識過她的不正經,卻沒想到能這么隨時隨地。在單元樓里隨時可能來人的樓道里?饒是他年少輕狂也沒做過這么刺激的事。
厲訟干咳一聲,面皮有些發熱,昌云卻一不做二不休,湊過來吧唧一口,完了還臉不紅心不跳的跟他說:“蓋了章,以后你就是昌總的人,懂不——”
“——嘭!”
“臥槽!”
話音未落,身后僅三四級臺階的地方卻嘭一聲爆出一聲關門巨響。
在如此靜謐粉嫩的氛圍中,防盜鐵門的威懾力堪比晴天霹靂,昌云渾身一抖,差點沒嚇得靈魂出竅。
厲訟同樣結結實實被嚇一跳,完全沒有注意樓層的門什么時候打開了。
然而更令人心尖發麻的,是木制房門閉合的瞬間飄出來的柔軟童音:“媽媽我不要出去!外面有叔叔和叔叔在親親——”從孩子尖利的聲色看,他們讓人受驚了。
如同一顆隕落的星,昌云以肉眼可見的迅速,灼熱的墜落在厲訟寬闊溫熱的懷抱里。
“操操操操操!”她臊紅了臉,咬死嘴唇抱住厲訟的脖子不撒手。
像懷里忽然拱進了只受驚的兔子,厲訟忍俊不禁,見她慌張失措,自己的心情反而沉靜下來。他抱著女孩兒溫聲安慰:“好了好了,沒人出來,別怕。”
昌云氣憤的直抖,跳腳嚷:“被看見了!”
“沒事,被看見的,是我。”
你背對著呢,我的臉才暴露的清清楚楚,而且,你可是始作俑者,怎么現在好像我才是占便宜的那個?厲訟憋不住,一邊溫柔的撫摸女人的后腦,一邊忍不住輕輕發笑,耳邊似乎又飄過孩子震驚的叫喊:“外面有叔叔和叔叔在親親!”
想想還是挺無奈的,也不知道吃虧的到底是誰,他摸摸昌云軟軟地小刺頭,由衷提議:“昌總,咱留長發吧?”
“還不是吉遙那個小賤人總是嘲笑我發際線太高嗎,我回去弄死她!”
還炸毛了。
厲訟笑,忍不住說句公道話:“人吉遙給你剪的頭發?”
“不是——不是也怪她!”
“好好好,都是吉遙的錯。”
昌云頂著張大紅臉,心煩意亂:“快走快走吧,等會兒人又出來再被堵住,丟死人了都……”話剛說完就開始行動,昌云抓起厲訟的衣袖往樓上跑,轉身瞬間被厲訟看見粉撲撲的臉蛋,跟山里紅透的柿子似的。
心里照顧著她的情緒,厲訟沒再打趣她。從昌云跟自己說完吉遙的身份后,他心里所有的膈應都如冬江化冰般消融不見,甚至更加生機勃勃。其實到他這年紀,早就沒什么精力談愛情,他想要的只有溫馨的生活,因此對他來說,昌云所表現出的真心純粹便顯得格外珍貴。
他已經很少見到清澈如高原湖泊的眼睛,毫無雜質,像邊疆呼嘯的風,和遙遙雪山純潔的金頂。現在他更加確定,他們想要的東西都一樣。
“開門了。”
“開。”昌云平靜下來,氣勢天成。她掃一眼對門,再看一眼厲訟的,問:“你怎么不安防盜門?”
“裝門也就圖個心安,其實什么也擋不住。”
“也是,一看你連防盜門都不裝,賊來偷到東西都沒成就感。”
厲訟看她一眼,話能這么說嗎?
“你挺想看我這被偷?”
“沒有,我是夸你骨骼清奇。”
“哦?這是夸人的話?”
“當然當然。”
厲訟才懶得理她,反正聊到最后都是自己輸,不認輸就得一直跟她別扭,這女人可太較勁了。
門開了,走近一看,果然如她所想。房子縱深不長,看起來也就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格局,不大,收拾的卻寬敞。
老房子里似乎都有時光沉甸的溫沉氣味,格局開闊,通風保暖,大多冬暖夏涼。昌云眼里流淌出羨慕:“其實我比較喜歡老房子,剛回來的時候想買,但沒資源。”
這話倒是讓厲訟意外,很難想象在橡榆灣買房子的人會向往喧囂的老城生活。
昌云彎腰:“拖鞋在哪?”
“不用換。”厲訟往屋里走,回頭看她:“我這沒那么多講究。”
昌云撇撇嘴。
走的深了,聽見電視聲,昌云這才想起來他說屋里有人,她好奇的問:“你不是說你弟弟妹妹跟朋友都在嗎?”
厲訟也奇怪:“我去接你的時候都還在家。”
“嗯?難道他們走——了……”
昌云忽然閉了嘴。
厲訟也頓步在屋子中間,從陽臺透進的光明晃晃的,撲進來,撞上他,落長影一條。
人都在。除了所謂的妹妹不見人影,兩個弟弟,一個朋友,均在眼前,只不過都歪三倒四,目光渙散的盯著電視上沒有感情的新聞聯播。
茶幾上滿滿堆放著的啤酒瓶無聲描述著過去一小時里這兒曾發生過的盛況。
厲訟臉色不善。
昌云挨個掃眼過去,目光經過趙冬青時像被黏住了一樣,不能晃動。酸軟的不適仿佛異軍突起,已過多年的歲月如寒冬時的冷風由遠處奔襲而來。
許是察覺到進了人,三人蠢鈍的各自抬頭,趙冬青就在昌云正前方,幾乎是瞬間,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昌云下意識抿住嘴唇,周身柔軟的氣場亦開始慢慢凝結。
趙冬青,忽然,跌跌撞撞的站起來。原本混沌的雙眼也圓圓睜開,他看到昌云,是活生生的,而自己也不在夢境,他伸出手,呆呆傻傻的喊:“昌云……”
趙冬青發出的聲音,悲傷壓抑到令人心驚。厲訟竟覺于心不忍,默然側過臉去。
昌云深吸口氣,慢慢走過去,桌上的酒瓶堆放的毫無章法,地上滾落的也躺的橫七豎八。她俯身撿起最近的一只,靜靜道:“會喝酒了?”
趙冬青手足無措,像被抓到犯錯的孩子一樣眼神閃爍:“我,也就偶爾,偶爾喝一點……”
“挺好,男孩子還是得有點酒量。”
趙冬青深深的看著她,極致溫柔眷念,他胯下肩膀,低聲細語:“我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聽說昨晚你去我家了,怎么不叫醒我?”
“吉遙說你剛開完會,我看你睡在沙發上,好像很累,就沒有打擾你……你,還好嗎?”
昌云笑:“我很好,倒是你,聽你女朋友說,你們要結婚了?”
“嗯……她很喜歡你,收集了你所有的作品。”趙冬青看著她,清秀的臉上盛滿溫柔的惆悵:“昌云,你變了很多。”
昌云打趣:“你在說我的發型嗎?”
“嗯,還有你整個人,比以前開朗多了。”趙冬溫和的笑笑,似乎很為她的改變感到開心,頓了會兒,他問她:“現在遇見合適的人了嗎?”
“最近有遇到一個,覺得還不錯,準備深入了解了解。”說完,昌云側過身,朝厲訟挑眉微笑,生怕暗示的還不明顯。
厲訟拿她毫無辦法,但她分明的態度卻讓他受用,心里暖和的像生了堆火,熱熱鬧鬧的。是她嘰嘰喳喳,也是她無理取鬧,是她沉靜陰沉,也是她笑靨如花。
厲訟輕咳一聲,手指了指身后的門,示意自己先進去。
昌云不愿意,無聲叫他等會兒,扭身說:“那你接著看電視,我進去跟厲訟說點事。”
趙冬青點點頭,等她真的轉身,又往前追,結果絆到茶幾差點摔倒。靠近桌子邊緣的瓶子乒乒乓乓的砸下來,把昌云嚇了一跳。
“昌云——”趙冬青扶著桌子,堪堪站立,眼里的著急清晰可見:“你,晚上能留下嗎,我們一起吃頓飯。”
昌云立住不動,眼睛緊緊的盯著男人的膝蓋,她看見他磕在茶幾上了,膝蓋偏下地位置,重重的撞上了。他不疼嗎?昌云只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撲哧撲哧冒著血。
屋里的氣氛因這突然的變故變的有些奇怪。
趙冬青渾然不覺自己的傷,哪怕已經疼的站不直身體,仍要急著邀請她:“以后我可能再不會回來了,明天一早就離開,如果可以……大家一起吃個飯,厲訟,錢瑭,都在,行嗎?”
昌云抿唇不語。她緊盯著趙冬青地腿,渾身的神經都感到緊繃。
正像她說的,他是個好人,可她配不上。他每一次出現都會讓她更加堅定這個念頭,令她產生無以復加的羞愧與煩燥。
厲訟敏銳的察覺到昌云情緒里細小的改變,他走過來,一把拉住她,然后面向趙冬青,說:“我和她說點事,失陪。”
昌云悶聲不語,她低下頭,看到牽著自己的厲訟的手,它看起來粗糙黝黑,可掌心卻那么柔軟和溫暖。
進屋了,光線暗下去。厲訟的房間窗簾拉著,薄薄的微光把窗簾照的發亮,深青色的光圈柔和的貼扶著微微飄動的布料邊緣。
厲訟房里有股溫吞的香氣,想被關進房間的一團云霧,不擊人,卻從頭到腳接納來人的所有。
門關上的一瞬間,昌云大步上前抱住厲訟。
周身混沌一片,她閉著眼睛,感受到厲訟無聲的包容。
“怎么了?”他輕輕拍拍她后腦,語氣溫柔的像在哄傷心的孩子。
昌云低聲說:“厲訟,我從沒想過能遇見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懂我真假,知我悲喜,沒有乍見之歡,卻能久處不厭。
厲訟輕笑著逗她:“那我有一點撼動了吉遙的位置嗎?”
昌云抬起頭,像立馬恢復了精神。她挑挑眉,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你覺得呢?”
目的達成,也不去想結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厲訟走去窗邊拉窗簾:“你說要把那些沒來及說的事情全說干凈,現在再想聽,還來得及嗎?”
昌云往前走,隨后靠在衣柜上。
窗簾唰一下兩散而開,鋪天蓋地的光涌進來。
“你想聽我和吉遙的故事?”她勾起唇角,目光仿佛看透一切。
厲訟毫不掩飾,點點頭。
昌云:“那可是個漫長的故事。”
厲訟輕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