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監(jiān)控錄像可以看到,11時39分,男孩兒推門進店,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門,攝像頭拍的很清楚,他回頭看門時表情疑惑,昌云猜他被應該被春醪大門困住了,說明他對這家店不熟悉;
男孩兒進店之后沒有立即走向前臺要求會員卡入場授權,而是先在店內(nèi)逛了幾圈,從監(jiān)控錄像中可以看到,他一會兒摸摸墻上的裝飾木條,一會兒碰碰綠植的葉子,后來看了會兒春醪書屋的海報,然后躺在了松木長凳上。在此期間桔梗一直低著頭,男孩兒沒去前臺,所以她也沒注意店里進了個人。
11時46分,吉遙從右側(cè)樓梯上下來,直奔前臺拿起座機話筒,當時男孩兒坐在長凳上玩手機,昌云心頭一沉;
11時50分,男孩兒走向前臺,桔梗先他一步去了廁所,前臺只剩吉遙一個人,看見來人,她掛斷電話。男孩兒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吉遙接過去,畫面仿佛靜止了會兒,但吉遙的身體有微微晃動,昌云猜她是在做入場授權。她沒有拿著會員卡核對來人與卡片上照片是否一致的動作,昌云微微蹙眉,牙齒在口腔中使勁咬了一下。
11時52分,吉遙把卡還給男孩兒,做了個上樓的手勢,男孩兒遂沿著左側(cè)樓梯上了樓,他的身影剛從畫面上消失,桔梗就從廁所里出來,吉遙跟桔梗站著說了會兒話,隨后吉遙拿著手機又沿著右側(cè)樓梯上樓了。
11時59分,有背著包的會員離場,出門前到服務臺跟桔梗說了什么,期間有拿手指樓上的動作。之后桔梗在電腦前停留片刻,然后走左側(cè)樓梯上樓。之后只見到不斷有會員從樓上下來,無一不腳步匆匆,表情惱火。
事已至此,來龍去脈已如紙上點墨般明確。
昌云伸手揉揉眉心,點擊鼠標暫停。她根本不需要再去打開閱讀室的攝像頭就能猜到桔梗上樓后在二樓發(fā)生的事:桔梗處理男孩兒無果,走出口去找同層在辦公室的店長吉遙,兩人一同趕回現(xiàn)場,吉遙無法處理妥當只好給自己打電話,之后一直在閱讀室對男孩兒好言相勸,直到她回來。
“吉遙。”昌云吐出一口氣,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她看起來很累,渾身氣勢都塌軟下去:“你中午去前臺干什么?”
吉遙一楞,下意識回:“我沒……”
昌云直接打斷她:“中午11點46,你去前臺接了個電話,怎么會有人打前臺電話找你?”
店長是對內(nèi)負責地職務,除了即時、惡劣地事情發(fā)生需要店長出面處理,一般不會有人打電話來找店長解決問題。
一邊的桔梗猛地想起什么,遲疑著說:“中午有人打電話到前臺找店長,我就撥內(nèi)線喊店長下來了。”
“是會員嗎?”
“他點名說找吉遙,我問他有什么事,他說急事必須店長接電話,我就沒細問。”
“她下來之后你去上廁所了,是嗎?”
“嗯。”
昌云已經(jīng)明白這件事跟桔梗沒關系了,她重新看向吉遙。
吉遙顯然也在桔梗的提醒下回憶起來,她訥訥地,低聲解釋:“我一個朋友,惡作劇來著。”
昌云地臉色已經(jīng)有點難看了:“他要找你,為什么不打你手機?”
吉遙心煩氣躁:“我不知道他從哪搞來的前臺電話,他故意整我!”
“可你明明聊得很開心不是嗎?”
“我——”
“你并不排斥這個惡作劇,甚至樂在其中,那一刻你忘了除非緊急情況店員不可以使用座機打私人電話的規(guī)定,跟人聊的熱火朝天,你甚至因為興奮沒有核對入場會員的證件,吉遙——你到底有沒有責任心?到底什么事是你覺得重要的?值得被認真對待的!?”
吉遙抿緊嘴唇。
昌云怒火中燒的樣子像一根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昌云這一次的教訓,跟曾經(jīng)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曾經(jīng)她們還在校園,她無需自己負擔生活,因此她每一次半途而廢,退縮逃避,她最多罵她兩句,然后無可奈何。現(xiàn)在,她再不會對她縱容嬌慣,而她說的“不是讓你劃水悠閑過日子的”,也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到底什么事是你覺得重要的,值得被認真對待的?”
這句話,她曾在大學時聽昌云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
在她放棄每天被英語單詞的時候、在她放棄每天跑步運動身體的時候、在她請掉自己覺得不重要的選修課的時候、在她做完一份自己不感興趣的工作說從此不會再去的時候……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記得這種時候究竟發(fā)生過多少次,她只記得每一次自己都渾科打茬搪塞了過去。如今,曾無數(shù)次上演的場景生動再現(xiàn),她卻首次明白,自己再也沒有將其一筆帶過的可能了。
吉遙低頭,恍惚間,她仿佛回到大學宿舍,看到傻里傻氣的自己坐在椅子上,如今早已各自分散地室友們也都坐在各自的板凳上,她們面面相向,圍成一個有棱角的圓,熱火朝天的談論各自聽到的有趣新聞,笑得前俯后仰。
她像一個透明人站在一邊。時間是最理性的東西,不知何時再回憶曾經(jīng),它已悄悄的給你換上客觀視角的眼鏡。正如她此刻,靠在逼仄的過道里,旁觀曾經(jīng)的自己嬉笑怒罵,卻只能會心一笑的模樣。
恍惚聽見敲門的聲音,她下意識的要起身開門,卻見自己快手快腳走過眼前,一開門,右手揚起,從背后看像個傻傻的“大”字。
她頓住腳,心底酸澀忽然就像洪波涌起。
她聽見自己說:“大哥,請進!”
吉遙愣愣的看著門口,半開的銀灰色金屬門外,是只露出半張臉的昌云。那時她總嘲笑她發(fā)際線高,氣的昌云從此出門就戴鴨舌帽,她還曾調(diào)皮的掀掉她的帽子,結(jié)果被滿校園的追著打。
昌云沒有進來,她站在門口,沒好氣地埋汰她:“先把你午飯拿走,重死了!還有你,我是真的服你,睡到十一點半才起床。昨晚幾點睡的?”
“呃……兩點。”
昌云揶揄她:“你不是最注重身體健康嗎?怎么兩點才睡覺?”
吉遙目光躲閃:“哎喲,這不是在學習嗎!”
昌云:“扯吧,打游戲呢吧,小樣。”
吉遙叫:“沒有!沒有沒有!”
昌云嫌她煩:“一共13.8趕緊給我,一毛都不能少!”
這些曾真實經(jīng)歷過的瑣事,她以為自己都忘記了。
吉遙想笑,眼睛卻猛地一酸,心底濕漉漉的,有熱氣不斷地往上涌。她趕緊偏過頭去,又見室友蹦蹦噠噠地跑過來,跑過她眼前,跑到門邊,咋咋呼呼地喊:“昌云小姐姐你等會兒是不是有個比賽?”
“哎呀?你有比賽哦?”這聲音是自己的。
昌云長嘆一聲:“比賽視頻都是你幫我做的你又忘了!哎呀行了行了,再見!我一秒都不想看見你這個人,影響我比賽心情。”
“哎呀——大哥!”吉遙看見自己踮起腳尖抻頭出去,追喊:“你——比賽加油!我相信你!”然后明明知道昌云走了看不見,還舉起胳膊做加油地動作。
“嘭——”
關門聲響。
過去走遠,現(xiàn)在正在,再睜眼,已經(jīng)剪了板寸地昌云印入眼簾。
她是不是,又讓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