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當種詁率兵,抵達夏州城時,也有一支精銳斥候,翻山越嶺,趕回了宋軍大營。這支斥候的頭領,乃是種世衡愛將,四大近衛(wèi)之一的張七狗。
他們奉種世衡之命,潛入橫山,探查種詁的消息。他們不知道,種詁會選擇哪里,作為伏擊之地。只盡可能的,向西潛進。鵝頭寨霹靂炸響,驚天動地。十數(shù)里外,也聽得見。
這種動靜,除了霹靂彈,還有何物?他們立刻知道,種詁的伏擊得手了。當下原路返回,急急回營報信兒。
種世衡早等得心焦,得信兒大喜。一聲令下,聚將的鼓聲,陡然敲響。沉睡的軍營,瞬間蘇醒。黑暗之中,一簇簇火把,漸次閃出亮光。全軍整肅,凜冽殺氣彌漫而出。
“奪取銀州,就在今日。”種世衡身披甲胄,面色兇橫。抽出佩劍,舉劍向天,厲聲喝道。
“殺,殺,殺。”軍伍殺聲雷動。
宋軍大營,離著銀州城,不足五里。此時,鼓號錚錚,大軍緩緩而動。步卒嚴整、陣列向前,長槍如林、密密麻麻。陣列之中,數(shù)百具投石車,挑起高高的長桿。
銀州城內(nèi),也得了消息。援兵的前哨兒,被種詁放過。當身后霹靂炸響,這一小隊人馬,驚得差點掉下馬來。他們很是幸運,躲過了死神召喚。但峽谷內(nèi)景象,讓人頭皮發(fā)麻。
驚愣片刻,打馬狂奔,直向銀州報信兒。
銀州守將拓跋赤虎,今年四十多歲。身材矮胖,圓臉圓眼,孔武有力。他是西夏皇族,元昊的族兄。一直以來,銀州無戰(zhàn)事,他的日子逍遙無比,窮奢極欲。
綏州一失,他就想跑。奈何身為守將,卻不得不留下。日夜唉聲嘆氣,急的抓耳撓腮。喝點酒兒,就痛罵籍辣那仁。狗屁的名將,偌大名頭,還不是被一槍捅死?
但籍辣那仁死了,自己可該怎辦?他不敢逃跑,元昊可不仁慈。就算跑回去,元昊也得宰了他。名冊上,城內(nèi)有五千兵。實際呢?三千出頭。吃空額,可不是宋軍獨有。
拓跋赤虎妻妾成群,他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十七八個。但如此多妻妾,卻俱無所出。時至今日,只有一子拓跋雄,年方十六。生的與赤虎不同,身形高大,甚是英俊。
拓跋雄是赤虎的獨苗,珍視的如同眼珠子。此際,種世衡兵臨城下,赤虎再難僥幸。安排一支精銳,保護著拓跋雄,出西門,直奔鹽州而去。那里,有赤虎的產(chǎn)業(yè)。
送走拓跋雄,赤虎再無牽掛。披掛甲胄,上了城墻。城墻上,此刻亂糟糟。兵丁看著城外,宋軍遮天蓋地,黑壓壓一片。哪里還能鎮(zhèn)靜?三千對三萬,這仗怎么打?
此前對陣,這番景象要倒過來。西夏歷年入侵大宋,從來一國對一路。以優(yōu)勢兵力,圍毆大宋禁軍。好水川之戰(zhàn),元昊率兵十萬。宋軍多少人?只有兩萬,還中了埋伏。
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宋軍兵力占了優(yōu)。銀州守軍龜縮城中,徹底失了膽氣。拓跋赤虎暗暗咬牙,心里明悟。這銀州城,怕是守不住。他只是膽子小,卻不是個笨蛋。
“咚咚咚。”城下戰(zhàn)鼓擂響。
宋軍旗門打開,一隊隊軍兵,推動著投石車,向城下進逼過來。離著三百步,百具投石車,一字排開。
這個距離,讓赤虎很無奈。城上射程最遠的床子弩,到了三百步,已不足殺傷。但投石車,卻可輕松投擲石彈,轟擊城墻。
“撤下城墻,防備石彈。”指揮將領,發(fā)出了命令。
守軍如奉大赦,嘩啦啦往城下跑。赤虎站在城樓,仿佛沒有聽見號令,站著一動不動。他的身份,注定一軍之膽。只要他往下一跑,軍心立時大亂。雖是兩股顫顫,也得硬撐著。
赤虎不懂兵,所以臨敵指揮,他交給了副將。這或許,就是他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既然不懂,干脆放權。若是他上陣,一通瞎指揮。那么,他只會死的更快。
“嘭。”一枚石彈,砸在了城墻上。伴著沉悶的聲響,城墻都震顫了一下。不用看,城墻上定是砸出了大坑。赤虎雖不懂兵,但對城墻知之甚詳。去年才修了墻,減了不少料。
減下的工料,沒有全進赤虎的金庫。今年以來,宋軍防范嚴密,他們沒了劫掠途徑。沒有劫掠,自然沒有進項。沒有進項,那怎么吃喝?手下兵將要養(yǎng),兵將的兵將,也要養(yǎng)。
一番操作下來,人人吃飽喝足。城墻么,誰還管它?西夏勝在野戰(zhàn),又不指望據(jù)城守御。涂脂抹粉,看著新就行。
赤虎正在奇怪,怎么只有一顆石彈?忽然之間,天空一暗。無數(shù)石彈飛來,好似隕石從天而降。石彈看上去,只比拳頭大一點。這管什么用?難道種世衡,想憑此砸塌城墻?
赤虎的嗤笑,還停留在唇邊。下一刻,驚天動地的爆響,已經(jīng)震聾了他的耳朵。城墻劇烈震動,一片片坍塌。“霹靂彈。”赤虎驚恐的大吼,隨即,他的吼聲被淹沒。
城樓,被霹靂彈擊中。“轟隆”一聲,城樓被炸碎,腳下地基坍塌。連同銀州主帥,變成了一堆廢墟。
霹靂彈,依然在聲聲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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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城門。”指揮將領高聲喝令。
一輪爆炸間歇,高勇指揮著軍兵,沖進了城門洞。他看見城樓垮塌,也聽見赤虎慘叫。但他無法放棄,只能頑抗到底。只要城門不失守,宋軍攻不進來。
他原本是禁軍將領,但是降了西夏。在銀州城,除了赤虎,屬他的軍職最高。雖是降將,但李元昊惜才,對他禮遇甚厚。或許,也有千金馬骨的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勇降了西夏,對昔日同袍,可是毫不留情。歷次征戰(zhàn),皆是沖殺在前、勇猛無雙。大宋邊軍,對他恨之入骨。他也自知,此生再無法回頭。是以,一心輔佐赤虎。
西夏人不懂守城,但是高勇懂。雖然只有兩千兵,但用來守城,已是綽綽有余。銀州城高墻厚,險峻異常。想登上來,得用無數(shù)性命來填。只是他未曾料到,霹靂彈竟暴烈如斯。
兩輪霹靂彈,城墻坍塌大片。但軍兵提前下了城,是以兵力損失不大。隨著高勇喝令,一排排堵在城門洞。
高勇想的清楚,宋軍有霹靂彈,城墻已不足為憑。宋軍要炸開城門,不過遲早的事。如今降不能降、逃不能逃,只能硬拼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心里暗嘆一聲。
身后一幫親衛(wèi),有兩百二十人。當初,這些人隨著他,一起降了西夏。原本五百多人,已經(jīng)死的死、殘的殘,只剩下兩百多人。叛國投敵、流落異域,再回不去家鄉(xiāng)。
“兄弟們,今日,就死在這里吧。”高勇喝道。
“一起死。”一人回應,緊跟著,一片人回應。
城門洞里,氣氛陡然凝結。兩百多人,抱了死志。悲壯之色,彌漫開來。那些真正的黨項人,也被氣氛影響。一時間,竟有了哀兵凜然之氣。沉默肅立,緊握刀槍。
突然之間,一枚霹靂彈,冒著黑煙,飛進了人群。“轟”的一聲炸開,氣浪翻滾、碎屑迸濺。人群頓時大亂,慘叫連聲。尚來不及應對,一枚枚霹靂彈,劃空飛來。
潛伏在城中的細作,終于開始發(fā)動。他們早已潛近城門,但西夏軍兵突然下城,全堵在了城門洞。這個變故,讓他們措手不及。一兩千人堵路,他們殺不過去。
只剩最后一個法子,霹靂彈開路,沖過去。十五名細作,互看一眼,狠狠的點頭。下一刻,他們抱著霹靂彈,排成一列,沖向了城門洞。一路爆炸,一路急進。
人群中,霹靂開花。成片的西夏軍兵,被爆炸撕碎。地上,猙獰的大坑,就像惡魔猛獸,張開大嘴,吞噬著生命。大坑的四周,堆滿殘肢斷臂,血流遍地。
西夏軍兵膽戰(zhàn)心寒,一個個扔了刀槍,四散逃竄。面對如此慘烈景象,剛鼓起的斗志,瞬間崩潰。
眨眼間,細作突進甕城。離著城門,還有數(shù)百步。
高勇的親衛(wèi),終于醒過神兒。他們雖然悍勇非常,也被猛然間炸懵。血肉橫飛的景象,他們見多見慣。但霹靂彈的暴烈,超出了他們的見識。發(fā)一聲喊,以命換命,阻攔細作。
刀槍刺入身體,細作恍如未覺。點燃霹靂彈,抱住敵人,翻滾進人群中。霹靂彈轟然炸開,前路為之一清。
一隊細作,皆是如此。前面之人倒下,后面之人接著撲出。沒有救援、沒有停頓,一路向前。沖過數(shù)百步,細作只剩下兩人。
一人使出全力,向著城門,擲出了霹靂彈。但是轉(zhuǎn)瞬,他就被亂槍刺穿,倒在血泊之中。最后的細作,緊跟著撲上來,霹靂彈劃著弧線,擊在城門上,滾落在地。
細作被刀槍劈刺,全身噴血。倒下的瞬間,他看向了城門。霹靂彈轟轟炸響,城門倒塌了下去,露出城外景象。
一營大宋禁軍,沖進了城門。這一營,只有八百人。他們沒有軍號、沒有榮譽。唯一的任務,就是沖進城門,為大隊進軍打開通道。他們是敢死營,唯有死戰(zhàn)爭先,才能獲得新生。
高勇的手下,已經(jīng)不足二百。城中細作突襲,高勇措手不及。身邊的同袍,一片片倒了下去。即便未死,也是缺胳膊少腿,幾乎人人帶傷。高勇心疼如絞、目眥欲裂。
敢死營怒吼著,發(fā)起了沖鋒。一個個披頭散發(fā)、勢若瘋虎。他們曾是叛軍,只有鮮血,才能洗刷恥辱。只有戰(zhàn)死,才能重拾榮耀。他們只能向前,殺出一條活路。
高勇一隊人,正堵在城門口。眼見宋軍攻入,立時大喊,“貼身近戰(zhàn)。”頓時,雙方迎頭撞上。同樣悍不畏死,同樣一往直前。一次碰撞,就倒下了上百人。
陡然,混亂的人群中,霹靂彈炸開。敢死營裝備了霹靂彈,沖進城門時,已經(jīng)引火點燃。但高勇等人,離著太近,反應太快。還不及扔出,雙方已混戰(zhàn)在一起。
此刻,爆炸連聲,無分敵我。強勁的氣浪,掀翻大片人群。迸濺的碎鐵,奪去一條條性命。城門前,一地殘尸,血流成河。敢死營不斷從城門涌進,撲向血肉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