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向南,快馬加鞭。石彪子率領著騎兵,一路飛馳,驚得路人四散躲避。不知哪里出了戰事,一時猜測不定。
石彪子的騎兵,全換上了新裝備。甲胄黝黑,暗沉無光。奔行起來,簡直就像黑色的巨獸,直欲擇人而噬。
綏州戰事結束,朝廷的補給,才送到延州。說來也是感嘆,補給早到數日,軍兵的損失,不會這般大。種世衡麾下,全員換裝。石彪子跟著沾光,也沒有落下。
弓弩甲胄、箭矢刀槍,全數換了新的?粗碌牡稑,石彪子欣喜萬分。這刀槍比起以前,可是鋒利的多。
石彪子的裝備,長槍、長刀各一柄,短刀一柄,騎弓一具,箭矢二十五支,霹靂彈兩枚。輔助的裝備,包括計時香、干糧袋、火折子,還有金瘡藥和繃帶。全帶在身上,足有數十斤重量。
這是大宋最新武器,至今,只有少數禁軍裝備。一個是因數量有限,自先緊著精銳。另一個,非官家信重,新武器想也別想。種世衡簡在帝心,待遇自是不同。
取出鐵鷂子的甲胄,裹在木樁上實驗。一槍刺過去,破甲而入,直刺入木樁三寸。再試長刀,與西夏彎刀對碰,就像快刀切菜,那叫一個爽利。若之前,選鋒有這裝備,鐵鷂子也猖狂不起。
最滿意的卻是甲胄,這可是保命的。
甲胄有了大變化,胸前一整塊兒鐵甲,刀劈槍刺,皆不能透。肩、背、臂、腿,各有甲葉,用皮繩連接,防護嚴密。頭盔增加了面甲,可上下開合。一遇戰事,推上面甲,兇狠凌厲之氣盡出。
聞說,這種新式甲胄,卻是國舅曹倚所獻。名字叫做板甲,全部采用精鐵。看著全身鐵甲,卻不比鎖子甲更重。此甲穿起來方便,防護力更勝一籌。三十步,箭矢射之不透。
有了如此甲胄,禁軍戰力必將大增。敵人的箭矢,根本射不透甲胄,那誰還害怕戰場?勇氣一生,戰力自然大漲。種世衡初見時,曾感嘆道,此甲,國之干城也。
騎兵風馳電掣,奔行二十多里,追上了朱哲。種詁一眼掃過,毫不停留,擦身而過。朱哲的車隊一目了然,不可能藏著玉獅子。況且,朱哲又不傻,豈會帶在身邊?
又追出三十里,天已經大黑,依然是毫無蹤影。于飛擔心起來,追了這么久,不會是走岔路了吧?心里患得患失,屁股底下,也像是長了刺兒,扭來扭去。
又奔出數里地,轉過一道彎兒。驟然見到,前方不足一里,正有馬隊趁夜趕路。石彪子一聲低喝,騎兵陣型倏地變化,兵器都取到了手中。此時行走的馬隊,八成就是馬匪。
前方似有警覺,馬隊速度加快。但他們馬隊中,卻帶著一輛馬車,想快也快不了。馬車上裝著大箱,足有丈長。兩匹馬拉車,卻行走不快,想必甚是沉重。
這支馬隊二十多人,皆是騎著馬,身形彪悍。領頭一人,三十多歲,看著像個文士,裹著皮裘。此時,見走不了,索性停下。一行人抽出長刀弓弩,戒備著身后的騎兵。
及至近前,石彪子的騎兵,倏地一分為二。一部沖過馬隊,截斷去路。返回頭,惡狠狠的盯著。另一部左右一分,占據道路兩側,弓弩齊張,把馬隊圍了起來。
馬隊陡然有些騷亂,一個個攥緊了兵器。心里如明鏡兒,都知道,八成是主家追了來。個個虎視眈眈,倒也沒有多少害怕。大不了干一場,禁軍的戰力,根本不值一提。
“各位軍爺,有事好說。”領頭文士打馬上前。
“你是何人?車上裝著何物?”種詁冷聲問道。
“呵呵,在下姓陳,鄜州永昌號的掌柜!
“你們是鄜州的?”種詁一樂。按著鄒七姐的推測,再看車隊形制。已經九成九認定,盜馬賊就是這伙人。
“國舅爺朱家的買賣!闭乒竦陌寥徽f道,“一些小錢兒,給各位添杯水酒,還請行個方便!
沒跑兒了,種詁暗道。卻是有些詫異,這掌柜是傻的么?身邊帶著贓物,竟敢自報家門,不怕給主家招禍嗎?
一轉念,頓時恍然。這人以為自己是禁軍,報出國舅爺名號,想要籍此嚇住自己。真是夠蠢。
“你確定,要如此說辭?”種詁面現嘲諷。
“你?你何意?”這人有些發懵。
“爾等直羅馬匪,還不束手就擒?”種詁一聲厲喝。
“殺!瘪R匪心知露餡,兇相畢露。揚刀縱馬,向種詁沖殺過來。打的主意,自然是擒下種詁。
“嘣嘣!惫冶理,箭矢電射而來。沖前的馬匪,慘叫連聲,噗通噗通,四五人栽落馬下。
石彪子學了斡魯朵戰術,騎兵拼殺之時,外圍布置弓箭手。此時,箭矢發威,果然犀利,一戰建功!皻。”石彪子大喝一聲,騎兵驟然而動,恍如暴風一般,沖進馬隊之中。
馬匪悍勇,不把禁軍放眼里。往常一個沖鋒,禁軍就七零八落,四散而逃。他們只需攆兔子一樣,追在禁軍身后,隨意砍殺。直羅馬幫赫赫威名,就是這般打出來的。
但今日碰到了硬茬。一輪碰撞,禁軍啥事兒沒有,馬匪這邊嘭嘭落馬。轉眼間,七八人失去了性命。
馬匪驚疑不定,心里卻直罵娘。他們的刀,砍在對方甲胄上,“當”的一聲彈起,連個印子都留不下。對方一槍捅過來,頓時就是一個血窟窿。這他娘的還怎么打?
于飛早盯上了大箱子,看長寬,可不正好裝馬?他靈覺敏銳,已經可以肯定,玉獅子就裝在箱子里。再按捺不住,縱身下馬,跨步就往木箱子撲過去。
有馬匪瞅見于飛,一刀兜頭劈下。他想著撿便宜,卻不知,這才是個小煞星。于飛不避不讓,一把抓住長刀,順勢一拽,馬匪身子一歪。于飛縱身而起,凌空一腳飛踢。
馬匪慘叫著,從馬上飛了出去。就像巨石砸落,嘭嘭撞飛數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身子扭曲,氣息全無。
于飛一步跨到車前,“啪”的一掌,木箱子四分五裂。里面可不正是玉獅子,此時四蹄被捆,身上也捆著繩索,頭上罩著黑布,模樣甚是凄慘。
于飛一邊解繩索,一邊嘟囔,“你個笨馬,你不是玉獅子么?怎的被人捆成了粽子?還是叫獅子狗吧!
去了束縛的玉獅子,撲棱一下站了起來。晃晃腦袋,眨著眼,直往于飛懷里拱。玉獅子失而復得,于飛喜極而泣。下一刻,玉獅子一聲嘶鳴,聲音甚是高亢,竟與往日大不同。
再看四周,一片混亂。數十匹馬,皆受了驚嚇,渾身瑟瑟發抖。無論怎么驅策,竟一步不肯上前。更有不堪的,已經撲倒在地,馬上騎士,撲通一聲被掀了下來。不分敵我。
略一愣神兒,于飛撿起一桿鐵槍,翻身上馬!斑@幫馬賊,敢欺負小爺的玉獅子,咱們打回去。”玉獅子縱身撲出,不用駕馭,自己就開始攻擊。阻路的,不是被踢飛,就是被撞翻。
于飛鐵槍一抖,殺入馬匪群中。槍槍奪命,馬匪頓時大亂。一片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下一瞬,身后弓弦連響,一個個撲倒在地。
一眾馬匪,一個也沒有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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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延州城,已是半夜。但城里燈火輝耀,熱鬧不減。延州戰火不斷,已是多年沒有燈會。今年大慶,引的十里八村,都是拖兒帶女,家家戶戶趕著來觀燈。
種詁一行人,自是惹人注意。押著俘虜、抬著尸體,直奔州衙。一路跟著大堆的人群,都是瞧熱鬧的。
州衙門前,也扎著花燈,是一座鰲山。鰲山上掛滿紗燈,亮如白晝。山頂瀑布飛濺,山腰仙人浮現,走馬燈旋轉起伏,惟妙惟肖、美輪美奐。
州衙里人不少,種世衡也在。他已經得知消息,親自帶著工匠,來給州衙修墻。綏州之戰,梁適助力甚多。種世衡不愿因此小事,而與梁適生出芥蒂。他來,不過表明態度而已。
二十五名馬匪,死了十七人,其余個個帶傷,被一網成擒。最先搭話之人,卻被種詁放走了。此人姓陳名林,卻是朱哲的親信。他自知失言,惴惴不安。待到戰事結束,更驚得渾身戰栗。
“現在,你可想好如何說?”種詁問道。
“在下,在下!标惲终Z無倫次,不知說什么。
“走吧。咱們是來剿滅馬匪!狈N詁說著,轉身走了。陳林怔怔的,望著種詁背影,瑟縮的更加厲害。
種詁心里明白,自家與朱家,根本無法爭斗。即便捅破此事,告上朝堂,也拿朱哲沒奈何。與皇親爭斗?種家沒這能力。放了陳林,只抓馬匪,朱哲啞巴吃黃連,只能認栽。
梁適雷厲風行,連夜升堂問案。二話不說,先是一頓板子;钪鸟R匪,也被打的奄奄一息。問什么,說什么。
梁適心照不宣,審的干凈利索。偷盜軍馬,在大宋論罪當斬。何況,還是積年悍匪,犯案累累?當場抓獲,證據確鑿,立時被押入了死牢,只等著削首一刀。
回到家里,種花花居然還沒睡。打著瞌睡,硬要等著。她聽說玉獅子丟了,比于飛還要著急。若不是鄒七姐哄著,早哭幾回了。此時見玉獅子回來,一聲歡呼,睡意全無。
玉獅子卻不領情,神色不善。嚇得小丫頭一頓,不敢往前去。于飛一拍馬頭,訓斥道,“獅子狗,不許嚇她!
種花花大樂,笑的嘻嘻哈哈。玉獅子嘶鳴一聲,搖頭晃腦,非常不滿意的模樣。舍了于飛,自己往馬圈而去。
“哥哥,我有好吃的。”種花花一翻手,也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支糖塠兒,舉到于飛面前。
這糖塠兒,卻是上元節美食。用面粉和紅糖拌勻,搓成長條,掐成小段,揉成一個個小圓球,入油鍋炸熟,用竹簽子串起來。又好看、又好吃,平日里卻吃不到。
種詁跟著父親,進了書房。將今日發生的事,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說了清楚。種世衡不知這其中,竟還有如此曲折。待聽完,不由長嘆一聲,神情怏怏。
“心鬼難醫啊!狈N世衡嘆道。
種詁放過朱哲,種世衡很贊同。但他也知道,朱哲不會承情,只會愈加懷恨。想那朱哲苦熬多年,如今飛黃騰達,卻不肯滿足,竟想謀奪玉獅子。為何?欲壑難填也。
人之善惡,在一念之間。貪財富,貪名利,貪權勢,本無善惡之分。但若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卻是為惡。心心念念,盡琢磨著旁門左道。卻不知,已淪為心鬼奴役。
佛經有云:心邪而于現生作惡業,是為心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