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情詞不寫詩,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顛倒看,
橫也絲來豎也絲,
這般心事有誰知?
輕哼著家鄉的歌謠,秦紅英身子慵懶的躺在床上,望著房頂,沒有一點睡意,反而覺得甚是煩躁。前院里傳來的絲竹之聲,更像是小貓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撩撥著她的心緒。
翠云樓不是秦紅英的產業,她只是被雇傭的供奉。說白了,就是憑著高強的武藝,幫翠云樓看場子。不過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在翠云樓甚得尊重。
卻是數年前,她在西北之地尋找陳景元。無意中救下了一人,正是翠云樓的大東家,所以結下了善緣。等她上京追查汝南王府,就隱身在翠云樓。
她所住的這個院子,在翠云樓的后院,甚是僻靜,平時也無人打擾。但此時夜深人靜,前院里的歌聲樂聲,就擋不住的灌入了秦紅英的耳朵,讓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她心中煩躁,卻是和前院無關,而是因為陳景元。那個木頭,雖然默認了兩人情意,但是后面卻沒了動靜。讓秦紅英不上不下,委屈的直想哭。
要怎樣才能讓那個木頭開花呢?秦紅英想到了于飛。小皇子智慧不凡,心思剔透。當初就是他,一口戳破兩人的關系,可見眼明心亮。或許,他有辦法。
心思一動,再也躺不下去。騰的起身,從柜子里翻出夜行衣,三下五除二,收拾停當,越窗而出,借著夜色飛高竄低,向皇城而去。
她跟著陳景元來過幾次皇城,路很熟悉。靈巧的躲過巡查,攀上皇城城墻,如夜空中的飛鳥一般,潛進了皇城。暗中卻是撇嘴,這皇宮的守衛,看著嚴密,實則毫無用處。
于飛正躲在床帳里修煉,卻驚覺有高手潛進。他是真的驚到了,因為曾經奪命一刀,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于,他時刻都在提防敵人再次行刺。
迅速的離開床榻,躲進了房間一角的帷幔后面,虎視眈眈的盯著窗戶,渾身緊繃,一副隨時發動突襲的架勢。
“喵。”突然一聲貓叫,讓于飛一怔,隨之心神大松。他已經聽出來,這是秦紅英的聲音。只是他不明白,深更半夜,這女人不和陳景元逍遙去,潛進皇宮干什么?
“紅英姐姐,進來吧。”于飛坐回床邊兒,沖著窗戶說道。窗戶輕輕一響,一身黑衣的秦紅英,輕巧的跳了進來。
秦紅英知道外間住著侍女,也不敢大聲,輕輕的說道,“挺機靈啊,都知道是我來了。”
“玉璋苑可不養貓。”于飛也不客氣,戲謔道。
“呵呵,姐姐晚上睡不著,想著帶你出去玩兒。”秦紅英干笑一聲,說道,“想不想去?”
“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于飛才不信,秦紅英大晚上潛進宮,只是想著帶他出去玩兒?
“青樓。”秦紅英一本正經的說道。
于飛被秦紅英唬了一跳,這姐姐可是真豪放。于飛斜眼瞥著秦紅英。心道,要是我爹知道,你誘拐他兒子逛青樓,恐怕會立時砍了你。
“紅英姐姐,還是說說有什么事兒吧。”于飛一副看透你的模樣。
“呵呵,這個,這個,姐姐是想,讓你給出個主意。”秦紅英忽然變得扭捏起來,說話也是吞吞吐吐。于飛人小鬼大,老于世故。一見秦紅英這個狀態,大抵已猜了個七七八八。
“可是陳道長的事兒?”于飛問道。
“可不是嘛,這個木頭,到現在也不找人提親,真是氣死我了。”秦紅英被于飛說中心事,一下子炸開,心里話都說了出來。猛然驚覺說了實話,又一下子漲紅了臉,變得更扭捏糾結了。
“這樣啊,陳道長的確是不該如此。”于飛轉動著腦筋,思索著辦法。片刻,他沖秦紅英說道,“這事好辦,交給我了。”
“啊?真的?”秦紅英又驚又喜。
“嗯,不過,今后三天,無論陳道長如何求你,你都不能見他。”
“他會求我?”秦紅英不太相信,但還是點頭答應。
秦紅英心情忐忑的離開了,于飛也沒了繼續修煉的心思,坐在床上發呆。來到這個世界很快就是一年了,遭遇過危險,也體味過溫暖。
和陳景元、秦紅英接觸過幾次,也發現,他們其實都是很單純的人,很好相處。幫助他們,于飛很樂意。
夜色很快淡去,初生的朝陽,照亮了整個東京城。迎著朝陽,一匹打著響鼻的黑馬,被柳十三駕馭著沖進了大梁門。柳十三顯得很憔悴,胡子拉碴,但雙眼依然有神。
半個時辰后,他已經站在了礬樓的門前。他要為蕓娘贖身,無論什么代價。
礬樓管事自然認得柳十三,這曾經也是礬樓的常客。只是聽說吃了官司被流放延州,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原來是柳大官人。”管事姬海和柳十三打著招呼,“不知柳大官人站在門口是何意啊?”
“某要為蕓娘贖身。”柳十三認真的說道。
“哈。”姬海長笑一聲,“柳大官人莫不是說笑?想要為蕓娘贖身的貴人,能繞著礬樓排上一圈兒,可有誰能入蕓娘青眼?”
“姬管事只管說贖身的價碼,至于蕓娘是否點頭,某自有主張。”柳十三不愿和姬海糾纏,邁步向礬樓里面走去。
“好,”姬海被柳十三懟的有點火上頭,高聲道,“就給柳大官人這個方便。十萬貫拿來,姬某今日就成全兩位。”
“好。”柳十三回身站定,一口答應。忽然似有所感,向著二樓上看去,正是蕓娘聽到了柳十三的動靜,出門來看。
四目相對,蕓娘忽然展顏一笑,霎時,整個礬樓失了顏色。
“我出十五萬貫。”正當人們驚艷蕓娘一笑,一個突兀的聲音,就像是打碎了水中的月影,一圈圈泛起的漣漪,都是遺憾和惆悵。
一個士子打扮的青年,風流倜儻的出現在礬樓門口,毫不在意周圍的眼光,施施然走進礬樓,站到柳十三的面前,神態倨傲,不可一世。
“你確定要出十五萬貫嗎?”
青年士子正想要說些什么,卻突然又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只是他還來不及發怒,周圍已是嘩然一片。礬樓里都認得這位小爺,厲害的緊,只是他怎么又來了?
青年士子看清了來人,大驚失色。連招呼也不敢打,一低頭,擠進人堆兒倉皇而逃。圍觀眾人一邊詫異士子逃得快,一邊發出噓聲嘲笑。紛紛給于飛讓路,讓他順順利利的走進了礬樓。
柳十三很好奇,一句話嚇跑了趙令蕩的人,究竟是哪路神仙?趙令蕩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宗室,華陰侯趙世將的次子,從來都是欺負人,哪里受過人欺負?
待看清了給他解圍的,竟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柳十三頓時呆住。他剛剛回京,如何知道打虎殿下是哪個?
幸好是蕓娘看見了于飛,匆匆下樓。圍觀一眾人,也是躬身見禮。這個小殿下,還是很得東京百姓喜愛的。
“蕓娘多謝殿下解圍。”蕓娘都有些恍惚,這已是第二次為她解圍了,她和這個小殿下還真是有緣分。
“舉手之勞,不需多禮。”于飛說道。
于飛偷偷溜出皇宮,自是為了秦紅英的姻緣。一路走到礬樓門口,卻瞧著那里圍滿了人。一打聽,竟是有人要為蕓娘贖身,于飛好奇心大盛,畢竟他是見過蕓娘的,屬于熟人。
他和陳景元擠進來的時候,正瞧見那兩人四目相對、情意綿綿,真真是“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誰知就有人大煞風景,橫插一杠子,才激的于飛出聲,嚇跑了找事兒的人。他也不多停留,轉身向著外面走去。走過姬海身邊,忽又停了下來,幽幽的說道,“十萬貫呢,可真是不少。”說罷,揚長而去。
姬海頭腦立時就是一懵,驚疑不定的看著于飛背影,這位小爺啥意思?是嫌要的多了么?姬海心里七上八下,頓時凌亂了。
陳景元對于飛這個小皇子,還是很喜愛的。他和趙禎相識于少年,情誼深厚,對于飛以子侄視之。況且,這個小皇子行事,甚合陳景元脾性。因為陳景元自己,就是一個任俠性格。不然,當年也不會獨闖匪窩,救下了秦紅英。
還有一層關系,卻是因為于飛的親娘苗氏。幾乎是認識趙禎的同時,他就見到了溫婉的苗氏,并且一見鐘情。奈何苗氏,從小喜歡的就是趙禎,一門心思就是要嫁給趙禎。
他們三人少年時,有過一段很讓人懷念的時光。無論是陳景元,還是苗氏,都把這些記憶,深深的藏在了心底,但是并沒有忘記。對苗氏的孩子,陳景元自然是無微不至,甚至是寵溺了。
所以,當初他才會毫不猶豫的帶著于飛,自降身份去整治紈绔惡虎。更是心甘情愿守在玉璋苑,為于飛護衛。
馬車在城中行的很慢。于飛不時的讓停下來,撿著各色的好吃食、好玩意兒,收羅到他的馬車里,自有陳景元去付賬。
時近午時,馬車終于停到了翠云樓的門前。走進大門,沒有見到惡俗的龜公、老鴇,也沒有亂糟糟的調笑場面。穿過一條廊道,來到了一處寬闊的廳堂,墻上掛著字畫,桌角燃著熏香。
一名三十來歲的婦人,靜靜的坐在案前,很是優雅的沖泡著茶水。見二人進來,遂起身斂衽行禮,自稱邢氏,招呼二人坐下飲茶。
“邢娘子,不知貴樓秦供奉可在?”陳景元道。
“哦?二位是要見秦供奉?”邢氏意外,到這里的,都是找當紅的歌姬舞娘,哪有找一個供奉?“還請稍等。”
說著,邢氏拍了拍手,叫來侍女,吩咐她去通稟秦紅英。于飛很好奇,不時左顧右看。這里跟想象中的青樓,差的可就太遠了。哪里是什么煙花之地,分明就是清雅翰墨的書齋。雖有絲竹,不見喧囂;亦有名伶,更多韻味。
不一時,侍女回報,“秦供奉不見外客。”
“嗯?”陳景元怔住,秦紅英會不見他?“可有將名帖給她?”
“秦供奉正是見了名帖,才說不見外客。”侍女答道。
陳景元很是窘迫,他還沒有碰到過這么尷尬的場面。匆匆起身,有些狼狽的帶著于飛,逃出翠云樓。
于飛卻是心知肚明。“莫非,紅英姐姐有了新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