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前臺才剛上班陸征就到了公司,只是沒想到總經理丁大東比他來得還早,而且滿臉喜色。
丁大東比顧誠小了兩歲,卻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畢業后就來顧氏幫顧誠做事。那時候兩人都還年輕,周旋于董事會幾個老狐貍之間,費了不少力氣才拿回絕對控制權。可以毫不遲疑地說,丁大東是顧誠最信任的人。
當時應聘總裁助理,丁大東就是面試官之一,對陸征表現贊不絕口。在陸征的刻意套近乎下,兩人關系不錯。
但他很警覺,陸征借工作之由問了些顧誠的私人問題,全部都被回避了過去。陸征也不愿暴露身份,只好放棄試探,否則以他和顧誠兩人多年的交情,陸征能得到的信息會更多。
丁大東搭上陸征的肩,打招呼道:“你小子很勤奮嘛,來這么早。”
陸征正給觀賞臺上的植物澆水,沒怎么在意他的動作,回道:“丁總您也是。”
丁大東爽快地笑了兩聲,推著陸征往旁邊走:“正好顧總也在辦公室,你跟我一塊去找他,讓他給你講講工作。”
陸征放下小灌壺,心想果然,早聽其他人說顧誠是個工作狂,剛出差回來就提前半個多小時到公司上班,簡直敬業得可以去當標兵模范。
顧誠的辦公室在西南角,天晴的時候陽光能透過落地窗直射進來,即便拉上窗簾也顯得明媚而光亮。
丁大東招呼也沒打就直接推開門,徑直坐到顧誠對面,沒正形地翹起二郎腿。
丁大東語氣夸張:“你可終于回來了,讓那邊松口可真不容易。”
顧誠放下筆:“是,咬得很緊,最終只確定再多給我們百分之五。”
丁大東搖頭晃腦:“也就是你能從他們嘴里再摳出點肉來,百分之五不少了,加上原本定好的百分之三十,足夠我們吃了。”
顧誠嘴角輕勾,是微不可見的得意表情,然而眼下青黑未退,眼尾竟已有了些皺紋。
丁大東偏了偏視線,嘆道:“你也別太拼了,我看著都累。”
顧誠點頭,笑容依舊,只是眼里卻一片幽黑深不見底。
而另一邊,陸征一進門,腦內就響起警報聲:[警告,目標靈體出現,危險等級A,請宿主小心。]
他落后丁大東一步,站在辦公桌的左側,余光瞥向顧誠右面。那是靠近落地窗的地方,一張玻璃小桌和編織椅精致地組合在一起,看得出搭配的人很有生活情調。
據說沈希雅人如其名,是個容貌精致氣質優雅的女人,學習藝術的她情感細膩,有著極高的審美水平,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
辦公桌對面墻上就掛有一幅望春竹的裱畫,陸征剛剛沒瞧仔細,但似乎隱約看到了雅字的簽章。
不過那是不是沈希雅畫的并不重要,因為她本人就坐在那把編織椅上,身穿落肩長裙,面上含笑,姿態端莊,如霧般的雙眸始終落在顧誠身上。
若不是有遺漏的日光透過簾縫灑在她背上,隨之因陰氣與金光相抵濺起淺黑色顆粒,陸征會以為那就是個活人。
顧誠和丁大東說了幾句后,側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陸征,見他似乎在愣神,也不生氣,而是和聲道:“陸征是吧,大東前幾天跟我提起過你,說是工作能力強,而且很有想法。”
陸征回過神來,忙道:“是丁總抬舉我。”
丁大東插話:“嘖嘖,別太謙虛,我說你好就是好。”
這時候再自謙自夸都不對,陸征笑笑不說話。
顧誠深知對待下屬要恩威并施,越優秀的人才越是如此,否則降不住人。他讓陸征坐下,問他最近在顧氏工作有什么感受。
公司另一個項目在收尾階段,陸征前幾天一直跟著丁大東做這個項目尾期工程的監督和復盤,于是就簡單說了幾句工作內容和幾點心得。
顧誠滿意地頷首,也說了些公司發展的前景方向和對員工培養的重視。工作上就說是讓他繼續,等過兩天新項目啟動再讓他跟進。因為總裁助理實際是臨時崗,后期會根據表現進行調動,讓他好好表現。
陸征自然不會反駁,點頭應好。
丁大東躲到另一邊的沙發上玩手機,見兩人談得差不多了才走過來,宣布道:“你們倆晚上下班了別急著走,正好周五,跟我去酒吧一趟,我還請了程序部和項目組的其他人。”
丁大東既是公司總經理,也是程序部的頭兒,因為性情豪爽,跟部里的人混得很熟,帶項目的時候組里人也一點不怕他。
陸征沒接話,這時候就得安靜如雞聽大領導指令。
顧誠抬起眼,問道:“我還沒問你什么事這么高興,竟然要請大家喝酒?”
丁大東捋了把頭發,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小敏也來,我準備向她求婚了。”
顧誠怔了怔,過了幾秒才真心笑道:“你終于肯走進婚姻的墳墓了,可喜可賀。”
陸征也跟著說恭喜。他其實注意到顧誠神情有一瞬的恍惚,雖然轉瞬即逝。他心下了然。
秦小敏是丁大東的女朋友,在一家私立中學當老師,兩人感情很好,已經談了快七年的戀愛。然而秦小敏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沈希雅大學的室友兼好友。
顧誠是又想起沈希雅了。
丁大東肯定也發現了這點,所以才拍了拍顧誠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活在顧誠記憶里的沈希雅,眼底含憂地緩步走近,從身后抱住顧誠,把頭靠在他背上。
完全沒有重量的懷抱,顧誠感覺不到。
陸征不知為何心中拂過一絲不忍。也許沈希雅只是想一直陪著生前最愛的人,可他卻必須要超度她,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抹殺。
長生似是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胸前玉佩略略發燙,陸征借整理衣襟的動作撫了撫玉佩,定下神來。
只是這番動作似乎被對面的靈體發覺,沈希雅直起身,探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陸征不想驚動他人,只假裝看不見她。
另一邊,面對丁大東的安慰,顧誠擺手:“放心,這么重要的時刻,我肯定要給你撐場子。等會讓Amay通知下去,今天提早一小時下班。”
丁大東拋了個媚眼:“爽快!”接著把視線轉向陸征,問他的答復。
陸征笑道:“我肯定也得跟去蹭蹭喜氣。”
丁大東滿意道:“隨便蹭!”
下班后,一行十余人在丁大東的帶領下驅車前去酒吧。
酒吧英文名叫LOVE,中文名則叫“以愛之名”,布置得頗為清新。一樓用鏤空鐵欄將各個卡座隔開,擺上藤蔓和玫瑰,意為愛如荊棘如玫瑰,美而帶刺;二樓同樣使用鐵欄,只不過制成了牢籠的形狀,變成一個個包廂,意思是愛是牢籠是枷鎖,卻令人甘之如飴。
丁大東是Love的投資人,他們到的時候,那里還沒正式營業,樂隊正在為今晚的節目排練。
酒吧經理迎出來:“丁總,都已經按你的吩咐布置好了。”
丁大東大力拍他的肩膀:“老陳,你果然給力。”
陳經理被拍得縮了脖子,苦不堪言。
樂隊的幾個年輕男女偷笑,見他們看過來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寒暄:“丁總好久不見,先預祝你拿下美人!”
丁大東樂呵呵:“借你們吉言。”
他大手一揮,沖身后的其他人道:“你們該干嘛干嘛,老規矩,今晚我買單。”
其他人歡呼一聲,就自顧自跑到吧臺或者舞池嗨去了。除了陸征是第一次來這兒,其余人或多或少來過幾次,以前公司聚會放松經常選在這里,一點也不陌生。
就連顧誠也松了領帶,要了杯酒就坐進角落的卡座,既是放松,也是躲著清凈。
沈希雅還是跟在他身邊,靜靜看他喝酒,一雙眸子欲語還休。
陸征想跟沈希雅對上話,但現在人多眼雜,對方似乎也沒要離開顧誠一米外的打算,計劃只能暫緩。
他四處打量一番,這個酒吧室內光線朦朧卻不會過于昏暗,養了不少花花草草,但地方很干凈整潔,看得出經營的用心。
樂隊的主唱藝名愛麗絲,人挺漂亮,染著紅棕色頭發,表情嫵媚而不羈。她吹了聲口哨,問丁大東:“丁總,那面生的是你朋友?介紹介紹唄。”
聲音沒刻意放低,離得近的人差不多都聽到了,陸征也是。
陸征旁邊的男同事頓時嘖嘖兩聲,拱了下他的肩,挑眉打趣道:“好家伙,艷福不淺啊。”
陸征禮貌一笑,抬手沖愛麗絲舉了舉酒杯,他眼神清明,沒半點自得或是曖昧。
其實他大學時被評為系草,憑借高大英俊的外表,明里暗里收獲了不少好感和表白,男生女生都有。不過他受陸父陸母的影響,對感情極為重視,希望能從一而終,認定一人就再不放手,并不想在沒有互相了解的時候就確定關系,因此往往都是假裝不知或是直接回絕。
更遑論現在他只是這個世界的路人甲,就算想談個一穿就分的戀愛,也得考慮穿越期間不改變無關人命運的原則。所以桃花啊艷遇什么的,更要退避三舍。
愛麗絲是聰明人,見陸征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雖然心下有些遺憾,但也就一笑而過,并不糾纏。
陸征喝了口酒,表現如常。
男同事搖著頭說他不解風情,他也不反駁,臉上只掛著風淡云輕的笑,配上硬朗的長相,散發成熟男人的魅力,反而更吸引人。
男同事無言,只能心里默念三遍自己也很帥,哀聲嘆氣地走了。
酒吧突然安靜下來,原本放著的輕緩音樂也停了,樂隊們調好音,唱起今晚的第一首歌。
陸征本想欣賞音樂,突然背后一緊,長生無聲無息地趴上他的背,靈體狀態是沒有重量的,可他還是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他轉移陣地,走到無人拐角,藤蔓和玫瑰可以遮住別人的視線,緩聲問道:“怎么出來了無聊了”
長生下巴枕在他肩上,也配合著輕聲說話,雖然他的聲音其他人本就不能聽見:“阿征,艷遇是什么?”
之前陸征讓長生放棄妞妞這個名字,長生雖不情愿,但又不想讓他失望,只好鼓著臉蛋答應,想來想去換成了阿征。
因為陸征說,只有家人會這么叫他。
長生喜歡這個詞,因為這讓他覺得自己離妞妞很近。
聽見長生的問題,陸征頓了一下,覺得應該沒什么不能講,就輕描淡寫地用一次美麗的相遇來解釋,艷就是美好的意思。
長生點頭表示理解了,繼續跟他咬耳朵:“那阿征也是長生的艷遇,還是最艷的那個。”
陸征心里覺得好笑,面上也不自覺帶出笑意,因為沒有當真,所以就隨口應和著。
畢竟剛遇見長生時,他失去記憶甚至混亂,語言能力還退化得厲害,雖然這些天慢慢恢復了神志和表達,但按現在的行為表現來看,完全是個不知人情世故、且對身邊事物有獨占欲的小孩,說出這樣的話很正常。
可能再過些時日就好了。
再過些時日,大概就不會再鬧出這樣的笑話了。
想到這,陸征心里閃過一絲莫名的惆悵。
無意識喝了一口酒,是加了冰的威士忌,口感濃烈。
陸征面無表情,這種濃度的酒他喝得挺習慣。
原本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但長生卻突然“呸呸呸”地吐舌頭,一邊還偷覷他,怕他怪自己打開了味覺共享的靈力通道。
陸征回神,哭笑不得:“怎么也不先問我這酒的味道?”
長生眨巴眼:“我看你喝得很多,也想試試嘛。”
陸征無奈搖頭,去吧臺要了杯白開水:“先漱口,等會兒帶你嘗嘗度數低的。”
長生乖乖點頭,隨著陸征咽下幾口白水,他嘴里的味道也淡多了,然后心情很好地指著其他人手里的酒說道:“我想喝那個,粉色的。”
陸征答應了,向調酒師要了一杯粉紅佳人,被調酒師用異樣的眼光看了幾眼,好像在說“你一個大男人,喝什么女士雞尾酒!”
陸征假裝沒看見,拿了杯子就躲去角落。
長生眼中發著光:“這個顏色好好看,阿征你喜歡嗎?”
陸征安慰自己誰還不是小公舉咋的,果斷道:“嗯,我也喜歡。”
長生喜滋滋,心想阿征果然和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