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過幾天再回去嗎?”
“來不及了,那個結婚的傻逼tm算錯黃歷,改到后天了,我tm還給他隨了五千塊份子錢呢。走了走了。”
街上兩排都是鐵柵欄居民樓,貼的白瓷磚,有點舊了,樓下架空一層就是菜市場,賣干貨賣水果賣衣服的搭個涼棚就占道經營,小氣車半邊車身開到人行道上,電動車見縫插針,一條街全是喇叭聲,一棟樓的空調水直勾勾往下掉。
林在福帶著李吉祥爬了五層樓梯,拐到一家住戶處。
門有兩層,外門木板內門鐵閘,貼滿了十多年前一毛錢一塊的口香糖附贈貼紙,被清理過,但又摳得不干凈,顯得整個屋子充滿歲月感。沒有鎖門,一推就開。
廳子大概十多平方米,擠滿了穿著西服的男人。幾十個人叼著煙往小盒子里裝喜糖,電視機開了音樂頻道,聲音賊大,從桃花朵朵開到歌劇什么都播。
林在福站在門口,就喊了一句:“傻啤寬哥,日期都搞錯結什么婚啊,要我是新娘他爹,第一個砍死你。”
“叼啊,傻啤林在福,看你混得人模狗樣的,還回來吃我的酒。別說了,快來幫忙吧,等下就要迎親了。咦,你怎么把你的傻啤弟弟也帶來了,都長這么大啦?”
林在福舉起手,手掌快速合攏,做了個收聲的動作,接著往后退一步,雙手貼著褲袋,筆直筆直的彎下腰,且遲遲不抬頭,彎了好一會,才說:“吉祥哥好!”
幾十人全部看向這邊,街霸咽了口口水,把手伸到背后,去摸電視遙控器,顫抖著把電視機關了,屋子里瞬間鴉雀無聲。
林在福直起身,又喊了一句:“吉祥哥戒煙了!”
幾十個人立刻把嘴里叼的手上拿的耳朵上夾著的煙全部摁在桌子上,稍微機靈一點的還趕緊開窗扇風。
林在福側著身,又伸出一只手說:“吉祥哥,請。”
一群人自覺地從矮到高排成兩排,夾道歡迎。
李吉祥看向林在福:“?”
街霸扶正領帶,走到前面:“陳吉祥!好久不見,過去的恩怨就煙燒云散了,你能趕來吃我喜酒,我很高興,也很榮幸。今晚這頓,既是我的喜酒,也是給你洗塵接風的飯局。既然放出來了,就不要再干違法的事了,我們大家都好好生活。”
“啊。”李吉祥說,“不會再干了。”
李吉祥走一步,兩側的兩人就亦步亦趨地上前來和他握手。
“吉哥好。”
“吉哥好久不見。”
“吉哥這些年在香港過得還好嗎?”
“吉哥一個人實現了我們年少時的夢。雙花紅棍長什么樣子?”
“吉哥,對不起,我是警察,希望你以后能當個好人。”
“吉哥,香港蠱惑仔的伙食是不是很差啊。”
“吉哥,出來了就好好做人,我們大家,社會各界,都不會歧視你的。”
街霸又說:“行了行了,一群傻啤,吃屎噴飯。吉哥,他們不會說話,你不要見怪。”
此時突然有人問:“吉哥是誰?”
聲音不大,但由于屋子里太安靜了,猶如教導主任辦公室,因此全部人都聽到了。
“操,這個傻啤誰放進來的,怎么說話的,口氣這么囂張。”
“吉哥對不起,這個娃是去年剛轉學來我們這邊的。傻啤,快過來跟吉祥哥說對不起。”
剛轉學過來的娃脖子被旁邊的人圈著,拉到李吉祥跟前:“小孩子不懂事。”
“吉祥哥,對不起。我今年只有18歲,還想參加高考,以后報效祖國。”
林在福擺擺手:“行了行了,大家也不用這么緊張,忙你們的,安靜一點不要吵到吉祥哥就可以了。”
一張沙發立刻被空出來,還拍了下灰,林在福又說:“吉祥哥,請上座。”接著站在了沙發旁邊,一動不動,以便捕捉空氣中輕微的波動。
李吉祥:“??”
但在眾人的期許下還是安靜地坐了上去。
可惜街霸的嗓門天生就大,他走過去問:“陳吉祥,你還記得我嗎?”
李吉祥點點頭:“網吧門口圍毆我的黃城寬。”
“嗨啊,出來跟大佬混過幾年,可不被嚇個半死,有天收著收著保護費,大佬居然抽著筋口吐白沫死了,原來是個粉友。嚇死了嚇死了,看來我還是不合適出來混,后來考了C1車牌開貨車去了。”
街霸捋起西服衣袖往李吉祥身上一比:“吉祥哥,你這幾年是不是進去了啊,大腿和我手臂一樣粗。”
周圍本來坐得整整齊齊的人立馬起哄了:“叼,傻啤寬哥撩架,肯定是太久沒被打過皮癢了。吉祥哥,和他打!留半條命夠結婚就好了。”
林在福立刻說:“打什么打,吉祥哥腰受傷了,大腿也不怎么好。傻逼們閉嘴。吉祥哥你歇著,有問題找我。”
街霸拉過林在福:“傻啤林在福,我尋思著讓吉祥哥給我當證婚人。”
“你又不信耶穌,哪來的證婚人。”
“那我不管,今晚吃酒時我對新娘說我愛你的時候讓陳吉祥站中間就行。話說你在哪里找到他的啊?我們嫂子呢,該不會搶地盤時被崩了吧。”
“哼哼,我就是你們嫂子本人。”
“臥槽,你搞給?”
“搞就搞,不行嗎?”
“你連陳吉祥都敢上?佩服佩服。”
“一推就倒有什么難的…不是和你說這個。吉祥哥這些年沒去香港,我從小被你騙到大。我要打死你。”
回頭一看,李吉祥那邊圍了十幾個人斟茶倒水,甚至還有人提出要給他錘骨。
由于李吉祥的到來,迎親都換了一種方式,在路上還是穿的西裝走得好好的,到了新娘家在的巷子里,一個個全把外套脫了,露出半邊肩膀,十幾人居然一半全是藍色小鯉魚。
藍色小鯉魚們讓開一條路,中間站的李吉祥,林在福掏出墨鏡給他帶上,大家都靜候他脫衣服。
“吉祥哥,你的怒目圓瞪下山虎呢?”
“并沒有那種東西。”
“好了好了,請吉祥哥站c位。”
大家就把李吉祥推到前面,后面一群人舉著棍子叫囂,連街霸都只能捧著花站護法位。
伴娘們一開門,立刻愣倒一片。姑娘們眼力比較好,很快就將人認出來了。
“陳吉祥,是你!”
“啊啊啊啊啊啊要是你早點回來,我就不嫁人了。”
那些年北江曾經有過一枚不羈又憂郁的男子,據說大部分時間他都坐在不同的窗臺上,仰望天空,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尋找什么,但所有人都想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他就是,少男偶像,初戀殺手,陳吉祥。
李吉祥認出來,新娘不是當年那個讓自己被追殺的時候藏她家的姑娘。
街霸讓人拍了段背景音樂是亂世巨星的小視頻,一群藍色小鯉魚在后面拗造型,李吉祥就站在前面,懵逼地看著鏡頭,幸好他帶了墨鏡。這種格格不入的姿勢反而有種跟加孤傲的感覺,后現代主義。這是街霸說的。后來伴娘和新娘也擠上去照了幾百M照片。大膽一點的女孩更是圍著李吉祥揪他的臉摸他小手。
婚宴的時候李吉祥還被遞了本圣經,讓他問新郎新娘是否愛對方。
街口紋身店老板和黑網吧老板也在,屬于位高權重那一桌的。那條街上混過的不學無術的學生,后來結婚每次都要請他們。
那群藍色小鯉魚們首先去給紋身師傅敬酒,來一條鯉魚紋身師傅就拍一下他們的后腦勺:“你們這群不學好的鬼,都一個個長大了啊。”
網吧老板是個身寬體闊的胖子:“陳吉祥,頭發剪短了精神多了啊,終于回來了嗎?杵那里干什么,我敬你一杯吧。”
李吉祥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有點怯,他走過去,舉著杯子說:“謝謝你的照顧。”
“照顧啥,雇用童工,還不是貪你便宜。以后多回來。”
網吧老板喝著喝著,居然自己流了眼淚:“我覺得我就像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一樣。沒辦法,開的黑網吧,就和混混們打交道,幸好你們最后都沒走歪路,都在好好生活。”
藍色小鯉魚們戰斗力很強,連哄帶騙就把紋身師傅喝倒了,也就都游了過來去灌網吧老板。
因為是街霸結婚,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學們來了一大群,見面互相稱對方傻啤就是了,準錯不了。
李吉祥問:“寬哥,夏至不在嗎?”
“別別別,不是哥,叫我小寬就好了。她啊,在北京,學了個專業是考古的,明天才能回來。吉祥哥,你不要提了,都是年輕時鬧著玩的,絕對沒有為了她就喊你去吃屎的意思。”
婚禮搞著搞著,變成了以憶同學少年為主題的歌唱大會,但街霸倒不怎么在意,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才當上了街霸。新娘就更豪放了,別人唱歌她在后邊唱和聲,大家都舉起大拇指說她牛啤。
雖然離開了北江,住到了樓里,當村里人擺酒都喜歡露天大圓木桌子,上菜那是從大盆子里瓢出來的,講究的是一個大開大合,不拘小節。
林在福悄悄溜了出來,抱著李吉祥打酒嗝,口水流了李吉祥一脖子,憤怒地說:“一群傻啤,連我也敢灌。雖然你走以后,街霸這個稱呼就沒有人再用了,但我是那個實際扛把子的。也不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