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李先生,給您添麻煩了。”林在福向語氣充滿了倔強(qiáng)與壓抑,整個人都是縮起來的,大片的陰影籠罩著他,只能看到街燈的光落在睫毛上,輕輕抖動:“請問可以放開我嗎?”
李吉祥才反應(yīng)過來,為了迅速逃離現(xiàn)場,自己一直抓著林在福的手腕往外拉。他收回手,不自在地扯了下領(lǐng)帶,又悄悄地看了林在福一眼。
黑夜中的這個年輕人是多么的弱小又彷徨!正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半裸著出現(xiàn)在自己床上的身影。
李吉祥嘆了口氣,逼近林在福,林在福立刻后退,可身后就是馬路的護(hù)欄,一個沒剎住,上半身直直向后傾。
但他的腰被一只手接住了。李吉祥另一只手也“啪”的一聲按在護(hù)欄上,把林在福框在懷里。隨后林在福感覺到接住自己的那只手順著自己的腰線向下捋…
林在福整個人都棺材板了,就像被電流撥了一下,忍不住悶哼一聲,他轉(zhuǎn)過頭去,咬著牙,顫抖地說:“不要在大街上,李先生,請…請您…不要在大街上做這種事…可是如果李先生一定要的話…”
還醞釀了一下情緒,眼睛頓時充滿了霧氣,睫毛上剛好掛著一滴淚水。
李吉祥的手已經(jīng)伸到林在福的脊尾了,他往林在福衣袋里輕輕摸索。
掏出那個信號發(fā)射器。
“我跟蹤你。”信號發(fā)射器在李吉祥的手指上轉(zhuǎn)了一圈,被收進(jìn)了口袋:“我希望你下次有事能和我商量一下。”
李吉祥轉(zhuǎn)身就走,走了沒幾步,發(fā)現(xiàn)衣領(lǐng)被揪住了,往上一看,看了一雙殺氣外露的眼睛。兇!神!惡!剎!
林在福磨著后槽牙,鼻孔出氣,臉都憋青了,但一雙眼死死盯著李吉祥,但掛著淚水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一副被欺負(fù)慘了的樣子。
李吉祥:“啊?”,回應(yīng)了一個困惑又無辜的眼神。
只見林在福在原地踱了幾圈,又在路邊蹲了一會,五官都皺到一起了,一會兒捂嘴一會兒又捂眼的。
李吉祥關(guān)切地問:“你還好嗎?”
林在福痛苦地答:“我很好,李先生。”
最后還是堅強(qiáng)地站直身子,跟李吉祥上車。
李吉祥的車是奧迪商務(wù)款,車身連車窗全是黑色的,車內(nèi)是出廠配置,連個墊子都沒有。沒有香薰,但也沒有其它氣味。就是椅子邊上永遠(yuǎn)放著保溫杯,車永遠(yuǎn)開得又慢又穩(wěn),急剎都不會翻倒。
車窗關(guān)滿,沒有透進(jìn)風(fēng),涂了黑色的防曬膜,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能看到隔壁李吉祥幾乎一動不動的倒影。林在福正看得出神,一暼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街景與平時不一樣。
李吉祥在開車的時候是不和別人說話的,用開貨車的態(tài)度來開小汽車,精神高度緊張,即使路上就他一輛車。按他的說法是,珍愛生命,安全我,安全他。但林在福還是小心翼翼地說:“李先生,路口開過了。”
李吉祥直視前方,專心開車:“不回家,去兜風(fēng)。”
到一條大江邊上就停下了。冬天的河水很淺,露出鐵青色的河床,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的腥味。江面很闊,停著柴油船,遠(yuǎn)遠(yuǎn)的可以看到好幾座橫跨的大橋,豎起高高的橋纜,連著江對面的廣場和高樓大廈,沿著路燈一直看過去,是成片暖黃色的光。
這是個很繁華的地方,位處商圈,江岸修理得非常齊整,鋪白色大理石地板,修著花壇,一溜圈開了酒館茶館,即使是這樣寒冷的夜晚,也有很多閑逛的人們。煙火與喧囂讓人感到異常的安心。
李吉祥沒有往人多的地方走,反而是,一頭扎進(jìn)黑暗之中,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
“這是以前的碼頭。”李吉祥說,“修過橋,也廢棄不用了。”
林在福四周看了一下,天空沒有月光,是暗茶色的,先不說這邊黑漆漆的一片,江的對面也是低矮廠房,閃著幾點幽藍(lán)色的光,大概是生產(chǎn)指示燈,安靜得只能聽到風(fēng)聲,陰陰森森,如果要拋尸的話這里絕對非常合適,一副治安很不好的感覺。
再回過神來一看,李吉祥已經(jīng)把鞋子襪子全脫了甩到一邊,敏捷地跳上了欄桿,碰掉下幾塊銹屑。欄桿下面就是江水,就著寒風(fēng)輕輕拍著岸,跟岸上一樣,都是看不到底的黑色。
李吉祥對著江面,解開灰色的西裝外套的扣子,脫一半穿一半,他的肩很窄,穿著的那半外套一下就溜到臂上,領(lǐng)帶被扯松了,撥到到身后。
他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解開白襯衫的扣子。
風(fēng)颯颯的吹著,揚(yáng)起他的衣領(lǐng)和領(lǐng)帶,頭發(fā)全部吹亂,打在額頭上。搖搖晃晃地跳了幾下。
有的貓就算在家里好吃好喝的哄著,有干凈溫暖的貓窩,但在外面也總是有自己的領(lǐng)地的,例如房屋之間的水管,廠房頂,橋墩之類的地方,躲起來舔自己的毛,怎么養(yǎng)都養(yǎng)不熟。林在福想。
李吉祥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林在福,撓了下下巴,耳朵卻有點發(fā)紅,眨了兩下眼,才說:“出來兜風(fēng)。”,“有種自己會飛的感覺…”,又望了一下天,“我怕你不開心。你還好嗎?”
林在福沒有回答,也沒有靠近他,只是看著。
李吉祥又說:“我年輕時候住的地方也有這樣一條江,我爸就是跳江自殺死的。”
話語也被風(fēng)卷起來,有點模糊不清。
林在福回答說:“嗯。”
“幾個月后好像我的母親也跳樓自殺了。聽我奶奶說,她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生下我不久就回城里去了,我不知道她是誰,也幾乎沒見過她。“
“為什么就死了呢。”
李吉祥甩手做了個投擲的動作,他手里什么東西都沒有,江面上卻飛出一塊石子,彈了好幾下,幾乎都要過江去了。
回頭一看林在福捧了好幾塊石頭,遞給李吉祥。
“嘻。小鬼頭”李吉祥笑著說,然后揉了下林在福的頭。又把手插兜里:“多好的江,過了這個城就入海了,我還沒見過海呢。我以前聽奶奶說,她們祖輩都是海邊生的人,身上什么都沒有,只有眼前的大海,日起日落,一天就過去了。”
“李先生,等我畢業(yè)了,就帶你去海邊玩。”
林在福只聽到李吉祥輕輕呼氣的聲音。但又回過頭來,臉上是笑著的,但眼里卻一無所有,他笑著說:“好啊。等我把該干的事干完了,我就去海邊。”
他幾乎整個人都是被風(fēng)裹著的,腳趾甲冷成粉白色,眼睫垂下,覆蓋著眼角,黑漆黑漆,透不進(jìn)一點光,本來就足夠蒼白的人現(xiàn)在身上更是感受不到一點溫度,似乎一不留意就會被江水卷了去。
對比起遠(yuǎn)處的亮光,眼前的這個人反而更加不真實,一點一點溶在黑夜里。林在福心底里涌起一陣沒有由來的害怕,一把扣住李吉祥的手腕。
李吉祥甩了甩,林在福也沒有放開。
林在福說:“李先生,我怕您掉下去。”
李吉祥說:“哪能。就是掉下去了我都能自己游上來。雖然我老爸和母親,還有我奶奶都去世了,在世上無牽無掛的,但我還得活著呢。小子,你也上來吹一下啊。”
畢竟有的貓就是喜歡走欄桿,不刁鉆的地方都不屑去爬。
林在福握住李吉祥的手,想了想,說:“李先生,請問您可以抱我一下嗎?”
大概林在福從小都是自己一人人長大的吧。李吉祥想到這里,喉嚨一陣酸苦。他插著兜跳了下來,套好西裝外套,向林在福伸開了雙手,抱著他,舉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也不知道說什么了,隨后又放開他,敲了敲他的胸口,憋了半天才憋出:“加油,努力,小伙子,向前看。”
這個人生路上的前輩當(dāng)?shù)锰炝恕?
林在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撿起李吉祥的襪子和鞋。
李吉祥立馬說:“別,臟。”說著彎下腰去揉了下冷得發(fā)僵的腳板,往腳上套襪子。
一雙手冷不丁穿過李吉祥的腋,將他抱了起來,他的襪子只有一半掛在腳上,整個人都懸空了。李吉祥反射性的要用手肘撞后面的人,但及時反應(yīng)過來那人是林在福。
“喂?”李吉祥不自在地掙扎了一下。
“李吉祥。你…嗎?”林在福突然在李吉祥耳邊輕輕地說,但后面的話越說越小聲,甚至被呼吸聲遮過去。
“嗯?”李吉祥仰過頭去看林在福。
林在福瞅著他尖尖的下巴和圓碌碌的眼睛:“沒什么…,你好冷啊。”
“是的,冬天睡覺的時候手和腳都捂不暖,養(yǎng)生書上面說是血氣不足,可能是年紀(jì)大了,回去燉點當(dāng)歸。”
林在福把李吉祥放下來,讓他踩在自己的球鞋上,用身體包住了他,合上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蓋了上去:“這樣好點了嗎?”
好熱!李吉祥被壓在林在福的胸膛上,就像穿了一身熊皮大衣。
真不愧是當(dāng)模特的,又直又結(jié)實,而且好高,即使踩在他的鞋子上,也只夠到他的下巴。
李吉祥覺得全身都很熱,特別是臉上,估計都能把紙燙起火了,心臟突突突的跳。
隨后聽到林在福說:“我沒有不開心。”
林在福又拎著李吉祥的手玩了一下,問:“你多高?”
“…穿鞋175…”
“好小啊。”
李吉祥說:“我想穿鞋子。”
林在福又蹭了一下,說:“可以。”
林在福放開了李吉祥,伸手輕輕的摸了下李吉祥的頭毛,又捂了下他的臉:“李先生,我還沒吃飯。”
“你想吃什么?”
“我想回去吃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