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停捶門，他們只好開了門。兩個傻瓜爬進來后燈也不開，像兩根臘腸一樣攤在房間的地板上。
“五梁液。”其中一個舉著瓶子說。
“傻比，這是二、二、二鍋頭。”
大熊從柜子里找出一瓶“貴州醇”，把山海拉起來。
“干死你們。”他說。
第三天，沒有人賭錢，也沒有人醉酒。本以為平安無事，但到了半夜又鬧騰起來了，這下是住在他們隔壁的一個家伙，外號叫“氣門”。氣門晚上帶了個女孩回來，睡到半夜，兩個人吵起來了，那時候山海還沒睡，山海正在大熊的電腦上上網。
中間山海出去泡了一杯茶，這時候那個女孩從房間里沖出來，他們兩個已經衣冠不整了。那女孩子沒有哭，但卻像吃了火藥，你如果呆近一點，你可以聽到她身上的引信已經點燃了，冒出滋滋的聲音。
她先是在洗手間狂卷了一通紙巾，一個勁地抹她濕漉漉的脖子和臉頰，感覺好象上面涂了毒藥一樣。
洗手間的紙巾被席卷一空，接著她來到廚房，山海正一邊泡茶一邊吃著大熊買回來的魚干。
“這種廚房用的餐紙巾顆粒太粗，不適合擦臉。”山海看著她馬上要把廚房的紙巾也消滅掉。
“我管不了那么多。”她說。
“它會讓你的毛孔變的粗大，紙碎屑會粘在你的皮膚上。而且你這么用力，皮膚容易發炎。”
“那你為什么不把它們扔掉。”她說。
“扔掉你現在就沒得用了，你不會用抹布吧？”
她看了看山海，又看了看當做抹布的海綿，那樣子好象要爆炸了。
“吃不吃魚？”山海繼續逗她，“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拿洗手間那種紙給你，那是細膩的原木漿的，不會弄花你的臉。”
“老大，我現在沒心思管紙的事。”
“好吧，你魚也不吃？你們為什么吵架？”
“我沒法跟你解釋明白，他是個白癡。”
“不錯，他的確不是個聰明人。”山海說。
“白癡，妓女！”氣門在房間里叫道。
那女的嚎叫著又沖了進去，他們搏斗起來，從房間一直打到門口，最后他們把自己關到門外去了，這樣倒好，房子里面總算安寧下來。那女的確實沒法解釋到底發生了什么，對于這個山海不感到詫異。
山海多少聽到整個吵架過程中的零星片段，但山海一句都沒聽明白；就像是兩件不同的東西丟到了不同的地方，他們爭吵的時候，你很難聽到爭吵的要點：太多，太下賤，太遲了，騙子，沒出息，你媽媽，他媽媽，祖宗，器官等等。
如果你像山海一樣中間插入在隔壁，你也一樣，即使聽上幾個小時仍然不知道他們在吵什么，要點何在，那不是像紙巾，茶葉魚干什么的這么具體的事情，他們的任務是爭吵，所以是以攻擊對方為主要目的。
經過一夜激戰，氣門和那女孩決裂了，摔掉一堆東西。包括那女孩留在他那的衣服，最后變成了地上的抹布，氣門和那可憐的臟兮兮的抹布一樣，是個骯臟的家伙。
一個星期不到，大熊已經把山海納入了自己正常的生活節奏。這也不難，因為他的生活本來就是馬馬虎虎，充塞著各種大塊的空白可供調停，除了上班，他找不到別的事情可以填補生活中的空白，山海卻能掌握很多輕松的事情，比如去買東西，比如打游戲，最新的電影，最新的音樂什么的。
大熊對這些事情的反應就如斑馬對好萊塢的反應相當，想必沒有人反對。山海的意思是他們其實應該調換過來，山海的麻煩和他恰好相反，山海的生活不在自己的身邊，倒是像一個旅客什么的，好象它本不屬于山海，它只是在去往別處的路上隨便在這個星球上落個腳，仿佛別處于他更加相宜。
所以，山海的空白不是出現在山海的現實里，是出現在山海的內心，大片大片的空白，山海迷失在自己的內心世界里，而后又似乎想努力做出補償，設法填補這些空白，所以，問題一個接一個。
很快山海又再次見到了唐無妄。他在一個無聊的下午到大熊家找山海。
“我就知道你個小樣呆在這。”他掩飾著他們彼此之間有些尷尬的氣氛，還帶了一堆吃的。但這些吃的在山海看來，更加是他們彼此尷尬的體現。
山海站在門口，手搭在門鎖上，老實說山海也不想要讓唐無妄感到進一步的難堪，但同時山海也不想這么快擺脫目前的感覺——有人主動來找山海的感覺，就像你得到一筆錢，但不想立刻花掉一樣，山海想把錢數一數，放在手里掂量，山海喜歡這種感覺。
“這沒什么了不起。”山海說。
“你在干嗎？”
“看電視。”
“看啥？”
“wwe。”
“我靠！”唐無妄馬上伸直了脖子張望，他知道這是擋什么節目，他們以前總是模仿來著：美式摔交比賽。
“大袖哥對瘋子比利。”山海說。山海嘆息著，努力想找到一個理由可以不讓他進門。
“比利抽不過大袖哥，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山海說。
“噢，那，開場樂隊是誰？”
“軟餅干。”
“騙人。”
“隨便你怎么想。”
磨蹭了半天，山海還是讓他進來了，山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讓他進來的，準確說應該是山海在無意識狀態下發展到兩個人都各自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唐無妄總是有這種本領，像打太極一樣化掉你的招式，而山海只能說自己的防守不堪一擊。
他們再沒有多說，小山一樣的大袖哥和戴著面具的比利開始了。他們倆各自靠著沙發，可以理解為躺著。節目進行中他們什么都不干：既不沖著電視大喊大叫，也不噓裁判之類的任何人。他們只是抽煙。
盡管節目很棒，打得很精彩，大袖哥贏了，但他們氣氛依然很怪。
“他們都不在一個級別。”唐無妄說話了。電視里誰都能看出來，大袖哥接近兩米五，而比利只有一米八。
“摔交不分量級。”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你不覺得嗎？”
“哼。”山海不知道該怎么扯下去。
他用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他們倆就沉默地坐著。
“點？山海，你他媽的還在生我的氣！”唐無妄終于忍不住了。
“我才懶這么做呢。”
“你可以這么做，我不介意。”
“那你真了不起。”
“我靠！”
山海沒理他的話，山海又開了電視。屏幕閃爍，但其實山海看到的是別的東西，破舊的組合音響，墻上的dvd，ps2，均衡器和柜子什么的。
“其實我他娘的也很煩躁，別以為我就過得有多好。”唐無妄說。
“你有什么好煩。”
“我沒有你這樣的選擇自由，你知道嗎？你以為我能怎么樣，我要哄老媽子，因為她身邊就剩我一個人啦，我要考試，還要想著他媽怎么跟你解釋這一切，我有一堆目標，一堆事情需要我去干，但總是搞不完你明白嗎？”他叫了起來。
山海知道他要說什么，唐無妄是個直腸子，如果說他是一顆打出去的白球，那只會直接進洞，在短時間內，你不用指望他回撞上紅色球，然后讓紅色球再撞個黃色什么的讓它們進洞而不是自己進洞。
唐無妄翻出他帶來的零食，一個人悶嚼了起來。山海知道他心里很窩火，他一窩火就會為自己找點什么事做做，看來今天帶了那么多吃的，他是有心理準備。不過說老實話，山海又覺得如果他們交換會更合適。
總之，山海總是他媽遇到別人在羨慕山海，而山海總是他媽的在羨慕別人。山海確實自由，但是感覺并不十分好受，可唐無妄也有一屁股要操心的事，但他主動來找山海了，至少他在為目前的情況做出努力。
“我沒怪你。”山海說。
“不是，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他媽沒怪過你知道嗎？”
“但我還是很煩躁。”
他們自從那天晚上以來就沒再見過面，山海想即使他們現在說些什么都是于事無補，山海知道這怪不得他們，這是他媽媽的主意，而無論無何大家之間不是一個級別的，就像剛剛結束的那場比賽，這中間并沒有實際意義。
到他們感到餓的時候，他們離開了大熊家。沿著馬路走了一段，找一間餐廳去吃飯，外面下過一場雨，又悶熱又黑又潮濕。
他們在角落里坐下來，點了菜，唐無妄把香煙往桌上一放然后看著山海，仿佛在等山海緩過神透過氣來。
“我馬上就模擬考了。”過了一陣，唐無妄說。
“現在擴招，你怕個屁。”
“那倒是。對了，我要給你一個東西。”
“啥？”
“前陣子我在qq上碰到你妞，你猜我要到了啥。”
“什么？”
“她的地址和電話。”
山海抄了電話，接著唐無妄又說：“往下你怎么打算呢？”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該上哪就上哪。”山海說。
“你應該上你那妞那兒。”唐無妄說，“然后回家，找你的老爸老媽。”
“隨便。”山海隨口答道，山海真是想找小琳見上一面，山海巴不得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但另一方面，山海卻又不想那一刻那么快來到，山海覺得他們之間十有**要分手。山海在這方面的感覺比他媽狗還靈敏，山海沒有那種找到她，然后和她一起過下去的把握，甚至山海連做好面對這個事情的準備都沒有。
“怎么是隨便呢？他們應該在找你。”
“找到我又怎么樣呢？”山海說，“沒法談，也他媽的沒必要談。”
“關鍵是談本身，不一定要有結論。”唐無妄認真地對山海說，“談的必要一定有，你相信山海，結果一點兒也不重要，我就是個例子，我和我老媽一談，結果就是把你惹毛了。”
山海被這家伙弄得哭笑不得，但他說的也許是對的，山海盯著他看了一陣，有點迷惑，最明顯的理論是——山海的老爸老媽那兒不是山海的最后歸宿，小琳也可能不是山海最后的歸宿，鬼都不明白山海最后會呆在誰身邊。山海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說了。
“沒錯，那不是歸宿，流浪本身也是一種歸宿。”唐無妄說起文鄒鄒的話來特別滑稽，但他卻一本正經得要死，“——那是必經之路！”
分手的時候，唐無妄給了山海一個信封，山海打開一看，是一大疊錢。
“你這是什么意思。”山海問道。
“這是五千塊。”
“干嗎給我錢。”
“你拿去用啊。”
“操。”
“操。”
唐無妄堅持不下，最后他只好說了實話。
“這是你的錢。”
“”
“賣琴的錢，那里面本來有你的份的嘛。”唐無妄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為難，“剩下這么多，別的我花掉了。”
山海沒說話。也沒接。
“不好意思。”他說。
“行了，別婆婆媽媽。”
“那你就收下。”唐無妄說，“往后肯定還要用錢。”
山海收下了，山海確實缺錢。那會偷出來的那點錢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十點不到，唐無妄就回去了。山海想他說的在理，山海是應該去找小琳，然后去“路過”山海的家人，山海心里很清楚，可最難的也就在這里，看著唐無妄的背影，山海覺得這事情搞起來沒那么容易，你必須一點點試圖重建自己的生活。
既沒有參考書，也沒有使用說明，這生活是一堆碎片，但現在連這一片一片的東西該歸到何處也他媽的沒有個人能指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