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跟出來,山海的天,山海按了電梯之后,就一直站在那兒等著,這部該死的日立電梯好象要你站在那等一輩子似的,燈光明晃晃地直照著山海,山海他媽的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山海不想呆在這么明亮的燈光下面,山海猜一定有人通過電梯口的閉路電視看著自己愚蠢的身影在暗處發笑,山海敢打賭那電梯門一開,山海就他媽跳進去,就算電梯門里是一個漆黑的巨洞,一個萬丈深淵,山海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夜色凝重,這是一個彩色的、滾燙的城市,就像一塊剛被凝固了的琥珀。
山海又踏上那條路,沿著大街,沿著路燈的軌跡,爬上天橋,在那中間呆了一會兒,決定的去向的是面前這條寬大的馬路。山海感覺又回到了過去,回到那條老路上,同樣的衣服,同樣的心情,沒有任何行李。下了天橋,到對面馬路,山海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山海要去哪里,山海說走吧沿著虛城大道一直走。
山海只希望走的快一點,至于目的地并不重要,一切都他媽的不重要,山海皮膚上沁出汗珠、窗外流光溢彩、倍顯輕浮的黑夜在山海眼里漸漸過濾出的茫然和迷惘也都變得無足輕重。
當你浸泡在一種失望的情緒里,這些所有意味深長的破碎的城市中,所有的期待都是一場夢,不用相信你所有的夢,尤其是在虛偽的面紗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奪路而逃。
山海坐的那輛出租車是輛寬闊漂亮的“紅旗”。但在這么華麗的轎車里,卻是一股亂糟糟難聞的氣味,山海開了車窗,外面是一片嘈雜的汽車和灰塵混合起來的渾濁空氣。如果你處在山海現在這種環境中,你也會和山海一樣,感到到他媽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到底是開著窗戶吹著熱風好還是關上窗戶聞著那怪味兒好。
“需要關掉空調嗎?”司機假摸假式地問山海,其實山海知道如果山海同意,他會非常樂意地關掉空調,這樣能為他省下不少汽油。
“不需要。”山海說。“你這輛車像一只連穿了一個月的球鞋。”
“阿哈,是嗎?我剛剛接了一幾個酒鬼。”
山海看了看他的證件,他長得一付別人欠了他一百塊似的苦瓜相。
“我說,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山海說。
“什么?”
“我不知道!”山海重復了一次。“你難道就沒有接過這樣的客人嗎?”
“還真沒有。我一直朝前開是不是?”
“是。”山海說,“很好。到橋上去。”
很快車開上了虛城大橋。山海看著窗外美得讓人心醉的景色,整個珠江緩緩流暢,它非常非常地溫柔,山海盯著它看,真想一口氣跳進去,每當你路過一個這么美,這么安詳的地方,但卻只能呼嘯而過,看看就算,因為他們越是追逐自己的**,就越被隔離在這一切美好的事物之外,你就會覺得那么孤獨,那么沮喪。
“能在這停一下嗎?”山海說。
“什么?”司機又問了一遍,他是個喜歡讓別人重復的家伙,這習慣讓人非常膩煩,山海想你要是罵他一句,或者問候他媽媽,他都會大喊:“什么?”非讓你再說一遍不可。
“我說,你在這停一下。”
“這不能停。”
“我就想在這停。”山海又點膩煩了,“我就是要到這來的。”
他一點都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甚至連帶一下剎車的意思都沒有。他一點都不顧山海的感受,車一直開著開下了橋,在山海他媽的最希望他停的時候他一秒都不肯停,當你錯過了那些美好的景色的時候,這個雜種意志堅定地把車停下來了,停得非常好,距離路基四十厘米以內,完全符合他媽的交通法規。
“為什么停在這?”
這家伙把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隔著愚蠢的不銹鋼柵欄,山海看到了一張真實的苦瓜臉,他臉上有著痛苦的神色,直望著山海,他是那種讓你膩煩的家伙。
“你叫我停的。”他說,“橋上是不能停的,我怎么知道要停在這?你倒是告訴我,你到底要去哪兒?”
“我想去剛剛那,就在那橋上。我要看一下風景。”山海說:“你現在開過頭了。”
“那不好意思,你只能自己走回去了。”他是個硬骨頭。
“那不行,我沒法走。”山海開始耍起賴皮來,“你必須帶我回到剛剛那地方去。”
就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有人敲了敲山海的車門,山海一看,是羅琳。
“你在這干什么?”山海很不耐煩地問她。
她老大不客氣地開了門,和山海一起坐在這輛狗屁紅旗車里。山海一時沒了主意,這時候苦瓜司機倒是先開口了。
“我說,這回你們倒是考慮清楚了,到底要去哪里。”他慢條斯里地說:“如果你們沒想法,后坐有一份市內交通圖,倒是可以看一看,趕緊決定,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少廢話。”羅琳很干脆地打斷了他,“開車,前面掉頭,上虛城大道。”
作為山海倒是很認同羅琳的作風,司機老老實實地在前面掉了個頭,重新開上橋,山海又重新看到下面美妙的景色。
很快,在羅琳的指揮下,車重新開回去了,停到山海剛剛上天橋的地方。
山海莫名其妙地下了車,莫名其妙地付了錢,下了車山海覺得無聊透頂,但就在這時,山海才明白羅琳為什么到這來了。
“唐無妄不在家。”山海對她說。
“山海在這等,他總會回家的。”
“你至于嗎?”山海說。
“你管不著。”她在路邊的花園凳上坐了下來。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山海說,“我山海,我剛剛從他家出來。”
山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她撒謊,這是個奇怪的夜晚,奇怪的時刻,山海煩得要死,山海想自己隨便怎么都好,不他媽管那么多了。
可她居然相信山海了。她站起來對山海說:“那你干嗎帶我過來?”
“是你自己要上車的,你要在這下車的。”山海說,“我隨便,我本來就不知道要去哪好。”
羅琳看著山海,一副泄氣的樣子,接著她轉身朝著大街走去。
“去哪?”山海在后面問她。
“你要是愿意,就陪我走走。”她頭也不回地一邊說著一邊朝前走去。
山海跟了上去,老實說,山海還真的不在乎他媽的去哪里,山海只想找個人說說話。
他們一前一后走在路燈下的樹林里,如果你稍加留意,你就能看出他們兩個與其他行人之間的不同,你很明顯能看出他們在想什么,山海指的別的行人,這些所謂的明白人、聰明人、都市人,他們走路永遠像憋足了尿似的一個勁往前沖,他們每天看都市報的財經版,逛證券大廳,他們不會荒唐到在大街上隨便亂走,也不會坐在出租車里對司機說他媽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是此時此刻山海卻在羅琳身上感覺到同樣的東西,山海前面說過,當你傷心的時候,你會希望遇到同樣傷心的人,在過去的一個鐘頭里面,山海仿佛生活在西伯利亞,走在渺無人煙的荒涼的冰雪大陸。
而眼下,山海正跟隨著一個同胞在一起,山海和羅琳幾乎沒說過什么話,山海連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可剛剛她說出讓山海陪她走走的那句話的時候,有那么一下子,山海覺得她對山海的理解比唐無妄和他們在一起的三年里加在一起還要多。
也許是這個時間和地點過于特殊,羅琳知道山海不快樂,并且不介意到處走走,也就是說,她了解山海的剛好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他們一路走下橋底,拐了個彎走進了江邊,沿著這些幽暗的,被晚風揉碎了的散落的陰影一直朝前走去。一些纏綿悱惻,抱在一起死去活來的戀人,一些氣喘兮兮慢跑著的家伙,一些騎著單車溜狗的人們,全都隱藏在幽暗的光線里。
山海的意思是即使迎面走過,你也決看不出對方的表情任何一個失意的漫無目的的人都會愿意呆在這樣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你叫山海是吧?”羅琳說,“我知道你們以前一起玩的樂隊,我看過很多照片。”
“恩,”山海哼哼了一聲,“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別提了。”
“你別一副倒霉相。”她說,“我看你在臺上的時候,倒是挺精神的。”
“你才一副倒霉相。”山海不服氣的回答像一個怨婦,不過話又說回來,山海的樣子估計到是和一條得了疝氣的狗沒什么兩樣。
“你和唐無妄鬧翻了嗎?”
“山海才不屑和他那樣的家伙鬧呢?”山海說,“得了,你也別找他了,他就是個敗類。”
“真孩子氣。”羅琳講起話來十足一個苛刻的婦人相。“我倒覺得你們兩有點同性戀的意思。”
“神經病。”山海對她瞎哼哼。
“前天晚上你們不是一起睡來著?”
“消息還挺靈通。”山海說,“我揍了他一頓。”
“你揍他干嗎?”
“他惹毛我了。”山海又瞎胡扯起來。
“你這是帶有**的成分。”羅琳厚顏無恥地說,“同性戀很多都好這口。”
“我靠,就不能說點正經點的事情嗎?怪不得他說你是個瘋子,一點不假,讓人膩歪。”山海火了。
“我就是個瘋子,怎么樣?”羅琳站在江邊,像只土狼一樣嚎叫起來。
“別這么大聲好不好,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嗎?”
“沒什么好說的,所有人都是混蛋,包括你。”
“你怎么知道山海是混蛋,你又不認識我。”山海被她激動的樣子逗笑了。
“我很不開心。”她說,“王八蛋。”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罵山海,又像是在罵所有人。
山海敗下陣來,山海靠在欄桿上說:“我不也他媽的一個樣。你要不就對我說說。”
“我馬上就要去澳洲了。”她說,“我媽要我跟她一起移民過去。”
“你不愿意去嗎?”山海問道,“跟她說不就得了。”
“說有個屁用。”她再次露出十分泄氣的表情,“全世界的人都不管你的想法。”
“我明白。”他們接著往前走,“我和你一樣。”
“我的家庭有點問題,哎,我不想多說那個。”羅琳一邊走邊說,“前幾天唐無妄說要和我分手,他欠我一個解釋。”
“那你就對他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