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家里,她給山海倒了一大杯果汁。山海坐在她家寬大的皮沙發上,這個裝飾豪華的居室里有一股冷冰冰的氣息,盡管很多裝飾都盡量做得溫馨,可能一切太過整齊,所以你會覺得缺少了點什么。這家給山海感覺就好象剛剛搬進來的一樣。
“我記得你,小靚仔,他們好象叫你山海來著。”她打開了電視,噢,又是鬧烘烘的電視。
“沒錯。”她坐到山海的旁邊,山海有些緊張,趕緊調整一下姿勢,山海想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放松一點。
“為什么呢?和你的名字有關系嗎?”她說。她靠得山海很近,山海想她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臭烘烘的氣味,那是汽油、廁所、荒郊野外流浪的氣味,但她并沒有表示出排斥,這是因為良好的教養控制著她。
她的聲音十分好聽,山海靠,就好象聲訊服務電話里傳來的迷惑人的聲音,以前有個兄弟說那種聲音都經過訓練的,山海說的不是中國電信或者移動電話客服的那種,那種聲音傳達出來的假摸假式的禮貌會讓你感到膩煩。聲訊服務因為是付費電話,所以那聲音會不停地吸引著你。
“關系不大。”山海說,“也許我小時侯長得像那東西,所以大家都這么叫我。”山海隨便撒了個慌,如果說真要像誰解釋清楚山海的這個外號,那可是要耗費很多的口水。
“不錯,我看過你們演出的視頻,你們還挺有活力的嘛。”她繼續用好聽的要死的聲音和山海說話,山海都快陶醉在里面了,山海敢保證她看到的肯定不是“瘟疫”樂隊時期的演出,不然她就不會用“活力”這種軟趴趴的詞語來描述了。
“我記得你在實驗一中念書,是吧。小寶說你的成績不錯。”她一邊看電視,一邊開始削起茶幾上的蘋果。
“這沒什么。”山海假裝輕松地說。
“那可是省重點,你打算考什么專業?”
她遞給山海一個削好的蘋果,這種吃法讓山海感到很別扭,山海從不喜歡吃削了皮的蘋果,吃蘋果就應該像猴子一樣,整個咬下去,連皮一起吃,不然就是浪費。
“我還沒想好。”山海一邊無奈地吃著蘋果,一邊應付她的話。
“你該不會說,你要去考音樂吧。”她看著山海的眼睛,山海知道唐無妄以前準備報考音樂學院被拒絕了,她媽媽認為,只有從小練習傳統樂器,例如鋼琴,小提琴什么的才能進音樂學院學習真正的器樂。
山海搖了搖頭,山海說:“我那不算音樂。”這話山海是說給她聽的。
果然,她露出很贊賞的表情,山海靠了一下。她說:“小寶就沒意識到這一點。那你平時還有什么愛好呢?”
為了表現得像一個混帳讀書人,表現得像一個正經孩子,山海決定裝下去,山海可以拎著她尾巴,牽她的鼻子。本來山海沒有必要這么做,但看在她這么漂亮,說話這么溫柔動聽,看在今天晚上山海要住在這個人家里的份上,山海只好裝下去。
“我平時喜歡看看書。”山海說,山海只能拿這個來說。
“?”她看著山海,山海點點頭。
“最近看了什么好書呢?給山海推薦推薦。”她好象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山海還是瞎掰起來:“我最近看的有嬰兒宇宙和黑洞、鬼吹燈、關于彼岸的一切和母黑熊傳奇最后這本是山海鬧著玩瞎編的。
她顯然接不上話,因為這些書她一本都沒有看過,山海估計。
這時候唐無妄從洗澡間出來了,真是把山海救了,接著山海也洗了個澡,躲進了他房間里。
“領導把你審問了一遍吧?”唐無妄一邊從衣柜里往外掏衣服一邊問山海。
“還好。”山海說:“聊了一會考大學的事情,還有最近看的書。”
“那事兒是不是沒指望了。”他指的應該是考大學的事情。
山海搖了搖頭:“難倒是不難,我只要回家,告訴他們我要上大學,讓他們給我個機會什么的,交點錢,就能弄到。”
“但這沒什么意義,是不是?”
“對,我也正想這么說,但對他們來說這倒是挺不錯的結果。只要結果,不要意義。”
“只要結果,不要意義。”唐無妄跟著山海說。
“就好象出去叫了個雞,然后就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女人。”
“哈哈,本來就是這樣嘛。對了,你們還聊看書?”
山海點了點頭:“實際上我一年沒怎么看過象樣的書了,去年看過一本王爾德的。”
“我不認識。”唐無妄搖頭晃腦地一邊把地上游戲機的數據線撂到一邊,他的房間到處是線,網線、電源線、路由器、充電器像一個盤絲洞。
“你又不看書的。”山海說。
“我看不下去,你說的那本好看嗎?”
“老實說,不好看,但是呆在那種狗屎地方,就算一本電冰箱說明書你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這時候,唐無妄的媽媽敲門進來了。
“打擾一下,小寶,明天要我準備早餐嗎?”
唐無妄看了看山海,山海看了看他媽媽。她穿著超級性感的睡衣,那樣子看起來美極了,像顆大寶石。
“不用了媽。”唐無妄說:“我出去吃好了。”
“好的。”她非常有禮貌地說,依然是用那甜美的聲音,這是真正有質感的禮貌,而不是客服電話中帶著塑料味兒的那種禮貌。
“早點睡小朋友們,別太晚。我要去睡啦,我真是累壞了”這個美麗的媽媽說。看她樣子也確實是累壞了。“你就當回到自己家里好了。”她對山海笑了笑說。
這話真他媽讓人感動,她和山海說了聲再見,就關門出去了。
她走后,山海看著唐無妄在那堆線中忙碌著,他穿著一條遜斃了的花布睡褲,大屁股露出整整一大截,他本是個愛干凈注意形象的人,沒想到在家里也是這樣一幅鳥樣。
“你的大屁股上印的花,像在夏威夷沙灘上穿的一樣。”山海躺在床上說。
“我高興。”他說:“你他媽管得著嗎?”
“這褲子讓人看了會做噩夢。”
“那也總比他媽的看著大黃的屁股強!”
山海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大黃是以前老跟著樂隊轉悠的一個胖姑娘,山海敢說她看起來有一座小山那么高大,她的屁股需要大號的沙發才能裝得下,有一次山海在一個酒吧演出,那酒吧裝修的很變態,椅子偏小而且很深。大黃站起來歡呼的時候,那破椅子就他媽粘在她屁股上,跟著一跳一跳。
大黃熱衷于策劃各種各樣的演出,她和澳門香港和內地樂隊打成一片,山海初步認為她跟著山海樂隊轉是因為喜歡唐無妄這小子。可能還傳過緋聞,誰知道呢?
“羅琳和大黃的屁股,你選哪一個?”山海說。
“得了。我選擇自宮。”唐無妄做了一個“葵花寶典”的姿態,因為他穿著花褲子,那樣子倒是有幾分東方不敗的架勢。
“好主意,是個有覺悟的好同志。”山海說:“你怎么那么多線,靠。”
“這是以前效果器用的導線。”
“琴呢?”山海問他,山海看了半天沒看到吉他的影子。
“賣了?”他說。
“我靠,為什么把琴賣了?”山海感到很驚訝,吉他手放棄自己的琴就好象獵人放棄了自己的槍一樣,再說那把琴價值上萬塊,山海用盡打工的錢加在一起才得到它。
“哎,怎么說呢,我也講不清楚。”
“什么叫你也講不清楚,這是什么意思?”山海有些激動。
“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搖滾就像游艇俱樂部。”唐無妄躺進被窩里說,“我不是會員,除非我買個游艇,不然就沒機會進俱樂部去亂搞。但是在那里面搞久了,你就會覺得受不了,受不了這個那個,所以就出來了,把船賣掉了,生活就是這樣兄弟。”
“為什么會受不了。我不是都能克服困難的嗎?”
唐無妄把頭埋進他媽的花布枕頭里,他對著枕頭發出幾聲怪叫,然后對山海說:“我是說我并不是非常有必要繼續玩下去,不是嗎?我只是為了找點別的出路,才去玩的,而現在我明白了,那東西根本沒有前途。”
“操,你的意思是你成了老崔,成了腦濁,去美國巡演,出一堆唱片,出現在時代封面上,那才叫有前途嗎?這一切都是為了前途?”
“我靠,我的意思是,就算那樣了,也沒什么意思。你明白嗎?”
“那你要怎么樣才有意思?”
“我不知道。你不也他媽的消失了嗎。”他說起山海的事情,老實說,山海倒也覺得這事不能全怪他,山海也有責任。
山海喝光杯子里的水,讓自己平靜下來。
“賣了琴,然后呢?”山海繼續問他。
“別提了,他媽的,我去了香港玩了一段時間,買了游戲機,新手機。這事一提我就煩。”他停了一會又說:“我和羅琳那家伙,就是在那好上的。”
他賣了琴去泡忸這事多少讓山海心里有點岔氣,但山海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所以山海沒再說下去。
“我很抱歉,山海。”
“別傻了,跟我說這些。”山海說。
“我先睡了。”
“那你睡吧,我過會再睡。”山海打開他的電腦,山海其實很困,但山海不想睡覺。山海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