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昨天晚上姜明廣跟協(xié)會主席，智永三位組委會正副主任探討細節(jié)時就這樣介紹過山海，顯示公司人材濟濟。姜明廣身為it精英，自然善于制造泡沫，擅長ps，哪怕要舉行一個阿拉伯語演講比賽，虛城在線也能派出一打的專業(yè)評委。
山海心思揭破，臉紅得象剛出土的泥薯，眾目睽睽之下，這些斑斕的紅立刻象根椐地一樣粘連成片，尷尬坐下。他不知道他的同事們此時根本無暇旁顧，長期工作在網(wǎng)絡(luò)公司，他們的聯(lián)想速度早已超過電腦，兼之深諳總經(jīng)理說話起承轉(zhuǎn)合之道。
這次員工大會如此隆重，起得如此深沉，承得如此曖昧，這轉(zhuǎn)自然要加倍的跌宕起伏，比如雨天摔跤，必定滿身泥濘，都在猜想姜明廣要把多少當量的一個核彈在他們頭頂引爆。
只有許小姐超然物外，轉(zhuǎn)頭說：“有補償啊。主任你不能一人獨享，到時可要請客。”山海訕訕然不敢抬頭作答，腦袋混亂得厲害，直到感覺氣氛有異回過神來，姜明廣準備的核彈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人炸成啞巴。
姜明廣的新政就是砸員工們的鐵飯碗。虛城在線尚在虧盈之間掙扎，載沉載浮，姜總經(jīng)理偏要固執(zhí)地認為他給了每位員工一只鐵飯碗，他以前砸過自己的，現(xiàn)在砸公司員工，心理學(xué)家可以分析這是潛意識繼續(xù)搗鼓。
具體的措施是對公司百分之七十的員工下達廣告任務(wù)，薪水將按任務(wù)完成多少發(fā)放。姜明廣新政大綱判宣讀完畢，整個公司都在算計二十乘以百分之七十是多少。
山海想，財務(wù)部出納許小姐和會計老王是皇親國戚，肯定不在這百分之七十之列，后勤何伯不堪擔當重任，余下的百分之三十已占去一半名額，驚惶之下，不惜自我貶低安慰自己道：“要我去跑業(yè)務(wù)，公司只有關(guān)門。那不可能。”
同時心中極不踏實，心知這極有可能。姜明廣起承轉(zhuǎn)完，宣布散會，兼職名單和廣告業(yè)務(wù)額度緩期宣判。一篇文章故意不做結(jié)尾，那是姜明廣自以高明的安排，好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如同先打雷，后下雨一樣。
末了召喚山海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討論國學(xué)大賽的細節(jié)。山海自然“討”而不“論”。姜明廣把自己寫在記事本上的指示一條條宣讀，山海一條條轉(zhuǎn)錄到自己記事本上，一字不漏象通過鼠標進行復(fù)制。
“這次大賽規(guī)模空前，獎金空前，參賽的人不用說，----也會創(chuàng)歷史紀錄，成功地舉辦此次大賽，我們虛城在線將一舉成為虛城網(wǎng)站中的中央臺。”姜明廣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激動得難以入座。
他并沒有吹牛，此次大賽，列名協(xié)辦的單位就有二三十個。這是姜明廣一慣的操作辦法，好比暴發(fā)戶請客，或者官僚開會，喜歡把不相干的人召集到一起以壯聲勢。獎金也確實很高，由太白寺獨家贊助。
一向是和尚向人化緣，這次能夠從和尚那兒化到緣，不得不承認姜明廣手段高明。而且一家小小寺廟出手，竟比那些號稱一百年老店，五百強企業(yè)還要大方。----當然若論歷史悠久，分號眾多，我佛如來絕不遜于這世上任何一家企業(yè)。山海理解姜明廣此時心情，替屋里所有器皿捏一把汗。
姜明廣興之所至，賞臉一笑：“所以這次大賽，公司專門委派主任，還有，剛才說了，組委會，這樣的，廣告業(yè)務(wù)這事你就不用考慮，大賽期間不對你進行考核，首先全力以赴，做好大賽的初選工作。”
說罷狠狠拍向山海肩膀，不僅顯示重用，而且以示親近。山海不想姜明廣滿腔激動凝成的一擊最終落在自己身上，差點跌倒。上司如此賞識親善，山海連疼痛的表情也不好意思表露，只有奉公盡職地陪笑點頭。
回到自己的工作間，山海心亂得很，增加額外的工作，卻可以暫時逃避推銷的窘迫，不虧不賺，比較來說，他寧愿這樣，可是感到不舒服。許小姐挨著工作間跟每個人都閑聊，說話時象過馬路一樣左顧右盼，只不看跟她說話的人。
姜明廣的改革直接導(dǎo)致業(yè)務(wù)部擴編，許小姐的隊伍軍容大振，恨不能把百分之七十變成為百分之百。盧小姐事不關(guān)已，不等她的奔馳男友前來迎接，繼續(xù)保持早退的作風走人。
技術(shù)部主任范焱挨過來嘆氣說：“姜總這個政策我們這些靠技術(shù)吃飯的人，怎么可能去跑業(yè)務(wù)呢？”山海心不在焉，敷衍幾句。范焱大失所望，疑心剛才姜明廣單獨召見，另有勾當，轉(zhuǎn)向發(fā)展部孟大姐那兒尋找同仇敵愾。
山海發(fā)了會呆，打艾琳手機，心中忐忑著。女人的心思如花事難測，沒個準信，尤其是那些不太漂亮的女人，更加難以捉摸。艾琳的手機關(guān)著，山海放下話筒那一刻如釋重負，跟著不禁苦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快下班艾琳打來電話，命令他在中央路人民銀行門前等她。山海不敢怠慢，計算時間，提前十分鐘溜號。
中央路是虛城主干道之一，下班高峰期站在這兒不是一件好事，污濁的空氣，刺耳的躁音，螃蟹一樣爬行的小車，整條街堵得滿滿的，象排便不暢的大腸。政府的思路是“先有車后有路”，這跟“先污染后治理”如出一轍。
官僚們和經(jīng)濟學(xué)家們聯(lián)合起來互相壯膽，“轎車駛?cè)爰彝ァ背蔀轫懥恋目谔枺阶雍团帕客瑫r得到鼓勵，還可以再大一點兒，最后的結(jié)果是堵塞越來越成為交通的殺手，即便如此，也堵塞不了政府發(fā)展經(jīng)濟的決心。
山海抬起頭，看著對面墻體上的圣誕party促銷畫，醒目地突出女士免費，揣摩用的是農(nóng)人捉鳥的原理：放一只漂亮的雌鳥在籠中，好色的雄鳥就會飛來自投羅網(wǎng)。
一對男女從山海身前走過，男人又矮又瘦，皮膚白而無趣，尖嘴猴腮，就象是患了結(jié)核病的老鼠。女人比他高出一個頭，容貌張揚地艷麗，玲瓏浮凸的曼妙身軀引人遐思，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臉上的表情象懷孕的母獸一樣驕傲。雖已深冬，一身春天打扮不肯埋沒身材，透明黑絲襪，羊絨套裙，領(lǐng)口開得很低，山海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香港人叫乳溝做“事業(yè)線”，“一寸長，一寸強”，這對男女看年齡象是父女，看表情毫無疑問是情人，倘若說女人最好的事業(yè)就是找到一個好的男人，這個女人毫無疑問的“事業(yè)”有成。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一對老牛嫩草往來如此，誰人能免？連乞丐也知道選擇這座城市最熱鬧的地方，----銀行大廈一直就是他們重要的根椐地之一。
哪怕是兇名卓著的城管，也拿他們這些牛皮癬一樣的釘子戶束手無策。一個少年打著赤膊跪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張用刺目的紅寫成求告書，講述一出催人淚下的人間慘劇，路人的心腸普遍被世態(tài)炎涼磨礪硬了，扔錢的象拾金不昧一樣罕見。
山海想若是在，肯定不會漠視，哪怕明知肯定會上當。兩個衣衫襤褸的老頭象工商管理員收取攤位費一樣挨人伸手，倘若說孩子是坐商，他們便是行商。
這是一門無本生意，而且是比山海從事的it行業(yè)更加名副其實的朝陽產(chǎn)業(yè)。山海不引人注意地移動位置，跟他們捉迷藏，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他按慣例為艾琳準備的一刻鐘已經(jīng)過去，依然是“山長水闊知何處”。
山海煩躁起來。身邊漸漸聚集的都是些拿著汽球禮盒的年輕男女，選擇這幢虛城標志性建筑約會的人不少。山海不想看這些歡喜得沒心沒肺的面孔，看厭了街對面的風景，轉(zhuǎn)頭瞻仰高聳的銀行大廈。
每座城市的銀行，稅務(wù)辦公大樓，都毫無例外地氣派雄偉，就象胖廚師一樣令人懷疑監(jiān)守自盜。想起前不久的新聞，銀行支付錯誤，儲戶被判刑，可儲戶發(fā)生錯誤，銀行則一律離柜不認，如同二奶一樣永遠要你對她負責而她卻不對你負責。當金錢成為唯一的價值尺度，銀行沒有理由不傲慢，銀行大廈沒有理由不成為城市地標。
由銀行大廈聯(lián)想到這幾年飛漲的房價，攀升到了挨凍更劃算的地步，逼迫著人恨不能變身蝸牛。老鼠有洞，麻雀有巢，偏偏萬物之長的人類難尋一棲身之處。古時候一介寡婦孟母尚能自由地擇鄰而居，可是現(xiàn)代人的自由只能做野營族才能體現(xiàn)。
男人們聚在一起，幾乎都在談?wù)摲孔樱秃孟笏悄莻�卡門一樣的魔幻情人，人生的全部意義就是一套由鋼筋水泥構(gòu)成的冰冷牢籠。沒有房，仿佛年齡憑空增長幾歲，增加了緊迫感。
山海簡單算過一筆帳，如果他沒有飛來的橫財，單憑他的薪水，十年也無法積攢一套房的首付，無論怎么節(jié)儉，可以買下廁所一間，卻拿不下整個陽臺，他覺得自己和一套房，如同一只蒼蠅與玻璃背面的蛆。
他側(cè)耳傾聽，手機沒有響。青鳥不傳云外信。忍不住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才過去十分鐘。山海開始痛恨這個見鬼的圣誕節(jié)，厭惡身邊那些親昵依偎的男男女女。明天才是平安夜，圣誕過完還有元旦不懷好意地等著，他得打點精神來對付這伙折磨人的日子。
想到日子，下午網(wǎng)友在qq上問他的近況，他隨口回答，跟一個丑姑娘差不多吧。現(xiàn)在，他體味自己那一瞬間的直覺是如此的精辟深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理解作為一個丑姑娘的那種平淡痛苦，不劇烈，可也從不減輕。
有時候，倒寧愿象個英雄一樣壯烈地犧牲，一了百了，可是生活不是戲劇，很少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風開始冷起來，他從來沒有仔細分辨過冬天，但似乎，他一直都覺得冷而獨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