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失神地看著她的臉，卻未發(fā)現(xiàn)絲毫破綻。
他忽然愣了愣，他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小師妹，很像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起死回生�！彼�，“像師傅那么厲害的人，也做不到�！�
“不要說話了�！焙胛奈孀∷淖彀驼f，“我去給你熬藥，你睡一會兒吧�！�
雪琦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
夢里的她，坐在爹爹肩膀上，看見風箏買風箏，看見糖葫蘆買糖葫蘆。
那時的臨安是三月，花紅柳綠
“師妹，師妹，醒醒�！币老÷犚娪腥嗽诤八拿夹陌櫫税�，清醒了過來。
弘文重新熬了藥端過來，他扶起雪琦，喂她喝掉一碗藥。
雪琦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來無論她說什么，弘文都不會走。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弘文的心意，可她卻無法回應他，因為有個人比他更早地，就在她心里埋下了種子。
“師兄，帶我去看看易林吧�！�
她看著弘文，眼中帶著一絲脆弱地祈求，“最后看他一眼，看完我就離開臨安，再也不回來了�！�
弘文眼圈有些紅，他偏過頭去，悶聲回了一聲好。
他背起沒有力氣走路的雪琦出了客棧，月色將天地萬物照得通透，薄紗一樣籠罩著天地。
“師兄，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雪琦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笑了起來，“師兄你可真好玩兒，被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我是鬼小孩。”
弘文心口一疼，他怎么可能忘記那一幕？
十年前。
他游歷各國回轉(zhuǎn)師門，見到師傅，師傅并未詢問他游歷的心得，卻說想看看山上的桃花開了沒有，之后，便將他一個人丟在了觀里，他耐不住寂寞便跑去找?guī)煾怠?
他真的找了很久，等他找到師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師傅在和一位年幼的女子說話。
忍不住好奇的弘文一直藏在暗處，等了許久，那名女孩才轉(zhuǎn)了個身，恰好，被躲在暗處的弘文看到。
“鬼啊，鬼啊！”
十五歲的弘文嚇得幾乎落荒而逃。
“我當然記得�！焙胛纳焓帜艘话涯�，“后來還是我背她回了觀里的呢！想必，當年那棵桃樹也已經(jīng)長高了吧？”
“是啊，師傅還說，他在那里埋了一顆很名貴的水蜜桃桃核兒，他可心疼了。”雪琦低低笑道。
其實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心甘情愿的背著她回家，長大了，他才明白了，那時候，在見到那個面目猙獰，卻瘦骨如柴的小女孩兒，他心里浮上來的那種疼痛，名為憐惜。
林家門前點著兩盞燈籠，弘文帶著雪琦找了偏門進去，誰也沒有打擾。
他們一路躲避著下人的視線，可算是走到了易林住著的院子，他房里還點著燈。
弘文帶著雪琦站在一棵樹下，遠遠地看著窗戶里，坐在梳妝臺前，盯著一把桃木梳發(fā)呆的易林。
“師妹，爹曾說過，她是為了救一個人，才會變成羅剎女，他說她原本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焙胛亩⒅琢�，輕聲問雪琦，“師妹，你說，她是為了救誰，才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的？”
雪琦像是沒有聽到弘文的聲音一般，只是靜靜地看著窗戶里的易林，眼神有些癡了，且?guī)е┰S令人不解的情緒。
弘文閉上了眼睛，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一開始他不懂，雪琦為什么執(zhí)著地要救易林，為什么用他敢死她就逼他娶她這樣的威脅，嚇唬得易林不敢再尋死。
但現(xiàn)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就這么喜歡他嗎？”他問，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揉捏著，疼得他幾乎站不穩(wěn)。
他寵了她十年，他仔細地照顧她，她每一次因噩夢驚醒痛哭，他都只會比她更加的痛。
他明明沒有學醫(yī)的天賦，卻拼命去記草藥和藥方，只是為了能緩解，治好她的病痛。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執(zhí)著于她，他始終放不下她。
“就這么放不下他嗎？”他沙啞著嗓音問。
“師傅說，他這輩子除了雪琦，就沒再見過這么可憐的小女孩兒，她受盡了這世間的苦楚，受盡了世人對她的誤解，卻還一心一意想要救人。她說爺爺我傷得這么重，已經(jīng)救不活了，他只是流了血，只是摔壞了臉，把我的血還有我的皮都給他吧�！�
爹說時，眼里泛著水汽，他對弘文說，“師傅一直很愧疚，雪琦，他沒有救好，就連那個姑娘，也是一廂情愿的以為，她傷在后心，不可能被救活了，所以才用了她的臉、她的血救了另一個孩子，甚至為了不讓那個孩子知道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一定要照顧好她們啊，弘文，當是替爹贖罪，每次看到她因為給那孩子渡過血而宿疾發(fā)作，我這心里就跟刀割一樣難受。答應我，弘文，不要讓她們最終都成了孤家寡人。尤其是滄袂，她她其實活不了多少年了，你只要陪她到死，就可以去走你自己的人生了。”爹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完這句話的，至今，他依舊記得爹那時的眼神，那時說話的語氣。
他點了點頭，隨后，爹就露出了一個欣慰的微笑，離開了人世間。
其實爹不明白，他從未想過要去走自己的人生，他這輩子都只想守著她，守著她生，守著她死。
可是就連這么卑微的心愿，她都不愿意成全他。
雪琦一直在說，沒有人能夠起死回生，師傅不能，她也不能。
“我們走吧，師兄�！彼p輕扯了扯弘文的衣擺，像是小時候，她被別的孩子欺負時，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還要強迫自己微笑，裝作沒有關(guān)系地揪著他的衣擺，讓他帶她離開一樣。
“師妹�！焙胛膮s沒有動，他說，“師妹，你說，她就真的真的很喜歡他嗎？”
雪琦歪著頭看著易林，然后她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從河里救上來的那個羌國人。
想著想著，她的眼睛里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可臉上卻還在微笑，蒼白到?jīng)]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在看到他有夫人的時候，我的心情真的很復雜，師兄，你還記得他夫人的模樣嗎？假如滄袂姐姐沒有毀容，應該比她還要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