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僻的宮殿里,一個梳著精致發髻的婦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水仙花發呆。
水仙花?真是諷刺的花卉。
婦人略顯蒼老的臉上帶著譏嘲的笑,那雙眼眸更是冷漠無比。
她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艷絕天下的萱太后,也就是那個讓太后嫉恨的女人。
萱太妃只比太后小兩歲,但是同樣是老婦人,萱太妃就算這些年過得不盡人意,受盡了太后精神和身體的折磨,看上去還是比太后年輕十來歲。
或許老天爺賜給她美麗的容顏,卻沒有賜給她福份。當年榮冠后宮的女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成為了太后的手下敗將,這些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著。
“娘娘。”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萱太妃側頭看她一眼:“來了?”
穿著斗篷衣的女人放下帽子,露出那張發青的臉。原本極其精致的容顏,此時看上去格外的可怖。
“請娘娘幫我。”女人跪在她的面前,懇求地看著她。“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不是嗎?”
萱太妃揚起略微干澀的嘴唇:“好!我幫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事成之后……”
幾日后,裴玉雯剛從浴桶里鉆出來,聽了孤月的話差點又摔回浴桶。
“你說什么?”
孤月神情復雜,無奈地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厭惡。
“清寧師太被皇上冊封為華妃。”
“……”裴玉雯捏了一下手臂,疼痛讓她清醒過來。“這不是做夢?”
如此荒唐的事情居然不是做夢?
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應該連做夢都覺得荒唐嗎?
“怎么會發生這種事情?”裴玉雯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子里滿臉震驚的女人。
她扯了扯嘴角,鏡子里的女人也扯了扯嘴角。
殘月在旁邊端來一杯茶水。
“王妃,壓壓驚。”
裴玉雯第一次做出牛嚼牡丹的動作。她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將茶杯塞回殘月的手里。
孤月開始說起知道的事情。
“昨晚,清寧師太覺得身體好了些,便穿著素衣去御花園散步……”
沒有帶仆人的清寧師太行走于宮里,只覺格外的孤寂。想到自己這輩子的經歷,悲從中來,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著。
這時候,皇上正好從這里經過,聽見那嗚嗚的悲鳴聲,又見那蹲在地上的嬌俏身影,向來憐香惜玉的他前來安慰。不知怎么的……安慰到龍床上去了。
這是孤月聽見的版本。
可是裴玉雯知道這不是真的。
孟清寧竟對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要年老的老男人下手,她怎么做到的?
心里喜歡的是長孫子逸這樣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身邊躺著的是一個又老又丑的老男人,她不崩潰嗎?
“我需要理理思緒。你們先打聽消息。”裴玉雯揮手。“我這里不需要人。你們都去打聽。”
顯然,很少失態的裴玉雯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是非常震驚的,震驚到嘴巴到現在都沒有閉攏過。
從兒媳婦到妃嬪,老皇帝的口味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重。
想到這里,裴玉雯對那個曾經待她如女兒的男人更加厭惡了。偏偏這樣惡心的男人還是她的公公。
還有長孫子逸,他到底想做什么?這些事情真是為三王爺打算的嗎?難道還是為自己……
為他自己打算的?
腦子里出現這樣的想法,所有解不開的謎題都解開了。
這也就是說,長孫子逸生了異心。現在的長孫家已經沒有想象中的和睦。他們最依仗的那個男人想扔棄原來的靠山獨自單飛了。
長孫子逸想成為皇帝。
造反。
裴玉雯來到書桌前,想要將這些事情都告訴遠在京城外的端木墨言。可是……
在下筆的時候,她猶豫了。
告訴他又能怎么樣?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他趕回來了,長孫子逸也沒有這么快暴露自己。
不要忘記了。他再能干也是長孫家的人。端木家的江山就算輪不到現在的幾個皇子,也還有宗親。怎么也輪不到他一個外姓臣。
就算他野心勃勃,此時也必須收斂自己的野心。現在的長孫子逸必然算計好了,沒人能夠戳穿他。
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不能讓端木墨言分心。現在長孫子逸最想滅掉的就是他。只要讓他抓到一點破綻,端木墨言就危險。
裴玉雯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一陣風吹過來,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她回過神來,看著被墨汁濺得一身狼藉的紙頁,揉成一團扔在旁邊的紙簍里。
重新展開紙張,沾好墨汁,提筆寫下第一個字。
“葑……”
程國公府。南宮葑剛進門,管家匆匆趕過來,對著南宮葑說道:“世子爺,你終于回來了。”
南宮葑最近住在別院,沒有回程國公府。如果不是有東西要帶走,今天也不會回來。
自從上次花靈兒的事情之后,南宮葑就對這個程國公府沒有了任何留戀。
那件事情有多少人參與其中,就算不查也知道。為了他們所謂的權勢,竟連兒子的幸福都不放過。南宮葑覺得南宮這個姓只會讓他恥辱,對這程國公世子的身份更是厭惡透頂。
他給那位國公父親說過,這個世子的頭銜他不要,讓他交給下面的庶子,氣得他娘當場打了他一巴掌。
呵!諷刺。
他要的不給,他不要的強迫著給。為什么他就沒有像裴叔那樣的爹?沒有像裴家人那樣的家人?
這里的裴叔當然是指裴玉雯原本的爹。而裴家人……有以前的裴家,也有現在的裴家。
在南宮葑眼里,無論是將軍府的裴家,還是現在這個平民出身的裴家都比國公府強百倍。
“什么事情?”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著南宮葑:“國公夫人病了。世子爺,你看……”
“呵!”南宮葑打斷他的話。“行了,別騙我了。”
“不是,是真的啊!”管家焦急地說道:“昨日二少夫人不知道說了什么氣著了國公夫人。國公夫人當場昏迷,直到剛才才醒過來。她一醒來就要見你,讓老奴派人出來找你啊!世子爺,你快去看看吧!”
南宮葑有些猶豫。他終究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就算他的母親再怎么折騰他,他也沒有辦法不管她的死活。
“世子爺,老奴用自己的性命起誓,這次是真的。”管家見他還是不信,焦急地說道。
南宮葑轉身走向侯氏的院子。
“夫人消消氣,管家已經派人去找世子爺,很快就能把世子爺找回來了。等世子爺回來,一定可以幫你出氣的。”
“那個賤人。”侯氏虛弱地咒罵一聲。
平時在外面裝得如何的端莊威嚴的貴婦人此時像個鄉野村婦似的。不,也不是每個鄉野村婦都會這樣。至少他看見的林氏和小林氏就不會這樣。所以,他那出身高貴,連環兒都看不起的母親連村婦都不如。
南宮葑嘴角撇了撇,眼里的冷意又濃了幾分。
他終究還是忍著沒有當場離開。
“世子爺。”二等丫環紅杏第一個發現南宮葑的身影,激動地喚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行禮。
南宮葑沒有理會那些滿眼仰慕的婢女。他大步來到侯氏的床前,拱手行禮:“母親。”
侯氏正和身邊的嬤嬤咒罵著庶子媳婦,見到突然出現的兒子,眼里滿是激動的神情。
“兒啊……”侯氏掙扎著爬起來。旁邊的老嬤嬤連忙扶住她。
南宮葑這才相信了管家的話。瞧侯氏的樣子,她這次是真的病了。如果是假的,此時已經撲過來了。
想到這里,他的眼里多了幾分真心的擔憂。
他南宮葑雖然在戰場上撕殺無數,卻也不是個冷血的人。
“母親身體不適,可有找大夫看過?如果普通大夫醫術不精,兒子現在就去宮里請御醫。”
“兒子,你要是真的關心娘,就不要再和娘慪氣了。”侯氏拉著南宮葑的手不放。“我知道你在氣我。娘知道錯了。以后也不會再這樣了。那個花靈兒你不娶,咱們就不娶好了。”
南宮葑聽了這句話,本來壓制住的怒氣再次翻涌。
“我不娶就不娶?如果你和爹真有這樣的認知,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現在不是你們不想我娶,而是皇上不想我娶對吧?”南宮葑的心里冷了幾分,對侯氏虛弱的樣子也少了幾分憐惜。“說吧!什么事?”
侯氏很少見南宮葑這樣生氣。上次這樣生氣還是她找了朝陽郡主之后的事情。
那次她真的嚇壞了。同時也更加堅定不能讓他和朝陽郡主那個狐貍精在一起。瞧瞧她好好的兒子被她迷惑得像什么了?
“兒子,你知道陳氏那個賤人對我說了什么嗎?”
侯氏剛說了一句話,南宮葑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娘,那是你的兒媳婦。”
動不動就是‘賤人’,你的貴婦儀態呢?
這句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不管她如何不堪,那也是他娘。還是給她留點面子吧!
“呸!我的兒子只有你一個,你沒有娶親,我哪來的兒媳婦?不過一個庶媳婦,她有什么資格稱作我的媳婦?”侯氏氣呼呼地說道:“兒子,你不要以為你那些庶兄弟表面對你恭順,那就真的對你恭順了。他們巴不得你倒霉,這樣就可以得到程國公世子的位置。”
“那就拿去好了。”南宮葑冷漠地開口。
“什么?”侯氏瞪著他。
見他神情仍然這樣冷漠,她尖叫一聲,雙眼通紅地瞪著他:“你——說——什——么?”
南宮葑疲憊地揉了揉額頭。
“娘,你是程國公府的夫人,不管誰繼承了爵位,那也影響不了你的地位。他們稱你為母親,你就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生母只能是姨娘。你到底在擔心什么?”
“你沒有做父親,不知道自己生的和別人生的差別。等你做了父親,自然會明白娘的用心。”
侯氏含著淚,嗚咽地哭道。
“這些年來,我和你祖母斗,和你爹斗,和你爹后院的那些小妾斗,和你爹的外室斗。還有那些庶子庶女,以及現在面臨的庶媳婦,我每天都和不同的人斗智斗勇。兒子,我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你。”
“所以……”南宮葑看著她。“這么骯臟的家族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雯兒?你破壞了我和雯兒的感情,我明明還有機會補救,卻沒有再找過她,甚至自愿離開京城。就是因為不想看著那么美好的雯兒落入這樣的沼澤地里。可是后來我還是后悔了。我應該把她帶走,離開這污穢的京城越遠越好。我不會約束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樣才是最正確的處理方法。娘,這么骯臟的家族,你為什么這么留戀呢?真的……很沒意思啊!”
“兒子……”侯氏被南宮葑的眼神嚇住了。
那么空洞的眼神,就像是看破了一切。如果再給他剃了滿頭煩惱絲,他都可以出家當和尚了。
侯氏搖搖頭,連忙阻止自己荒唐的想法。她的兒子怎么可能做和尚?不!絕對不可以。
“兒子,你再幫娘一次好不好?陳氏那個女人說你爹這次打算撤銷你的世子位,讓你二哥繼承這個位置。”侯氏顫抖地說道:“你是所有子孫里最聰明的,如果不是你不愿意成親,你爹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南宮家的爵位總得傳下去啊!你不成親,沒有子嗣,你爹對你再滿意也不可能縱容下去。”
“又想讓我成親?我以為說得很清楚了。”南宮葑蹙眉。
“你不就是喜歡朝陽郡主那張臉嗎?我給你找個像她的,像她一樣漂亮的。也不管她的出身了,只要是個女人就行。你爹要你成親,不然就要撤銷爵位。娘這個國公夫人一定會被別人當成笑話。”
說來說去,終究還是為了自己考慮。
南宮葑自嘲一笑。
“我還有事,你好生養病,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南宮葑這次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回到書房,把需要的東西找好,隨從突然急匆匆地走進來。
“世子爺,從宮里傳來書信。”
南宮葑接過來,在看見那熟悉的字體里加快了拆信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