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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輕籠, 細雨綿綿,樹梢上掛著的雨露欲落不滴,紅墻黃瓦之下皆是一片朦朦朧朧的潮濕。

戚秋撐著一把油紙傘, 身上湘妃色的衣裙被風揚起, 她和謝殊在這絲絲煙雨中看向彼此。

薄霧彌漫,夜色濃重, 鳥雀在二人身邊縈繞,潮濕的空氣此時都變的黏膩。

在這冷意四起的雨夜, 兩人隔著微弱的燭光默默相望,誰都沒有說話。

謝殊沒有撐傘,絲雨盡數打在他的身上,雨水順著額角下滑, 浸濕他的眼眸。他這雙眸子狹長,生的薄情又寡意,看人永遠是一種冷淡的疏離,仿佛是山巔的一捧寒雪,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可現在寒霜已褪, 薄情消散, 深邃的眼眸在綿綿細雨中只留下內斂和克制的情意。

兩人沉默著, 萬般心思欲說又止。

靜了半晌,看著雨水打濕謝殊的肩膀,戚秋輕聲問:“怎么不打傘?”

謝殊往廊下走了走, 低聲說:“來時走得匆忙,便忘了拿傘。”

謝殊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雨夜下顯得格外低沉。他走近了, 戚秋這才聞到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味。

戚秋垂下眸子, 想要刻意忽略這一點酒味, 將自己的帕子遞給謝殊,“擦一擦吧。”

謝殊一頓,垂眸看著戚秋遞過來的帕子,喉結上下一滾,默了半晌這才接過。

他摩挲著帕面,卻沒舍得用它來擦臉上的雨水。

戚秋也沒在意,“是有什么急事嗎?”

謝殊點點頭,看著戚秋說:“我明日可能要下山了。”

戚秋有些許詫異,微微側目,“明日就下山?”

謝殊點點頭,“有些差事要忙。”

側目之后,四目相對,戚秋沒有躲閃,也靜靜地看著謝殊,兩人的衣擺在寒風的吹動下交纏。

燭火在頭頂搖晃,微弱的橙黃灑在身上,映在眸中。

片刻后,謝殊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戚秋的腦袋,輕聲說:“別不開心了。”

謝殊的手掌修長寬厚,帶著溫熱,罩在頭頂,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戚秋抿了抿唇,突然輕輕地又往謝殊手里拱了拱,像只小貓一樣。

感受到戚秋的這一舉止,謝殊頓時一愣。

在這淅淅瀝瀝的雨幕中,萬物寂靜,謝殊看著戚秋,薄唇緊抿,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越發厲害起來。

玉枝伏在地上,身上本就單薄的襖裙被雨水打濕,徹骨的寒意讓她不免瑟瑟。她刻意側過臉,將臉上的巴掌印記顯露在贏弱的燭光下,讓謝殊能一眼瞧見,盼著謝殊開口詢問。

可她等了半晌,只聽戚秋和謝殊說話,絲毫不見兩人理她,她暗自氣悶,只好抬起臉,想要讓謝殊能再瞧仔細一些,可身子剛直起來,卻頓時郁結堵心。

只見謝殊立在她身前,衣袍翻飛,沾染上雨水的眉眼只盯著戚秋看——她這么大個人跪在身旁,臉上的紅痕這么明顯,謝殊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玉枝心口一堵,哪里能甘心。在這一片靜謐中,她咬著唇顫聲開口說:“奴婢給公子請安。”

她聲音放得低,在雨幕中帶著一股楚楚可憐的委屈。

與此同時,戚秋也垂下眸子,眼睫輕顫,輕輕地喚了一聲,“表哥。”

這聲表哥戚秋咬的重,帶著艱澀。

謝殊不知為何,只覺得心口忽然一緊,又帶著細微的難受。

戚秋的這股小心翼翼讓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頓了一下,謝殊幾不可聞地嘆一口氣,側身不敢再去看戚秋,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玉枝見謝殊轉身過來,只當是謝殊朝她應了聲,暗自得意,面上卻低聲啜泣,“奴婢犯了錯,得罪了表小姐,自是該罰。奴婢卑賤之軀不值一提,但請公子勸勸表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那奴婢真是”

玉枝一邊說一邊哭,還不忘瑟瑟地看著戚秋,好似有些害怕。

寒風乍起,戚秋撐著傘輕咳了兩聲,面色有些蒼白。

謝殊皺了皺眉頭,“沒事吧?”

玉枝頓時心中一喜,捂著臉柔聲說:“奴婢沒事,多謝公子關心。”

寒風肆虐,吹得頭頂的燈籠直晃悠。玉枝應完聲,四周卻靜了下來,只聽見風聲呼嘯而過的聲音。

不解地抬起眸子,卻見謝殊眉頭微皺,緊盯著戚秋,并未朝她看一眼。

那句話竟是在關心戚秋!

玉枝頓時一梗,堵在心口的郁結不上不下,只覺得半天都沒喘不上來一口氣。

她暗自咬牙,又哭了起來,“奴婢犯了錯,得罪了表小姐,自是該罰。奴婢卑賤之軀不值一提,但請公子勸勸表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那奴婢真是”

玉枝說著,捂上了自己腫起來的臉。

謝殊這次終于朝她看了過來。

山峨眨巴了一下眸子,總覺得這話哪里不對,便說:“你何時得罪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何時罰你了?你方才見我家小姐就跪,還自己扇自己”

不等山峨把話說完,玉枝就搶過話哭著說:“是,是都是奴婢自己要跪的,自己打的自己,跟表小姐無關。”

這么說著,玉枝卻是大顆的淚珠往下落,低聲哭泣著,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反而更讓人往戚秋身上聯想。

東今看玉枝哭的實在可憐,便沒忍住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哪有人會自己動手扇自己耳光的?主子教訓下人理所應當,表小姐何苦不承認”

東今話說到一半便被謝殊抬眸掃了一眼,他縮了縮脖子,沒敢繼續往下說了。

玉枝只管哭著說:“都是奴婢的錯。”

山峨終于明白過來,玉枝是想要故意栽贓戚秋,頓時氣的瞪大眸子,還不等她說話,卻見戚秋垂下眸子,一臉委屈地悶聲說:“我沒有。”

這句我沒有顯然過于單薄,戚秋卻也沒再說出什么旁的出來了。

玉枝頓時得意,她今日要的就是戚秋百口莫辯。

她心中得意,面上卻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她垂頭抹著眼淚,“是,都是奴婢的錯”

東今實在看不過眼了,低下頭,礙于謝殊不敢說什么。

山峨說:“明明就是她方才沖過來就跪,口口聲聲說得罪了我家小姐,便開始自扇耳光,管我家小姐什么事!”

山峨說著,卻越發底氣不足,這話說出來,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她暗恨玉枝狡猾。

這話一出,果然就見東今撇了撇嘴。

山峨暗自著急,怕謝殊誤會戚秋,還要再說話,戚秋卻是掉了淚珠子,“我知我在府上不討喜,讓玉枝姑娘瞧著不快了,可你也不用如此作踐自己。”

看著戚秋落淚,謝殊心中頓時一緊,他剛想要開口,寒風卻送來了一股辛辣味道。

是洋蔥。

謝殊張了張嘴,看著拿帕子沾了一下眼角這才能落兩滴淚的戚秋身形一頓,未說出口的話就這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玉枝沒想到戚秋會這樣說,愣神過后開口說:“表小姐這話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是主子,奴婢豈敢放肆。”

戚秋忽地抿唇一笑,似是自嘲,“原來你還當我是個主子。”

這話倒沒有任何諷刺地意味,反而帶著一股嘆息。

玉枝有點摸不清戚秋何意,琢磨了一下,沒敢接話。

戚秋嘆著氣說:“你這些日子欺負我的還不夠嗎?今日這又是要干什么,你直說便是了。”

玉枝頓時瞪大了眸子,她就算打心里再瞧不起戚秋也斷不敢欺負戚秋,這不是血口噴人嗎!

她當即直起身子,“奴婢沒有!”

山峨卻是也反應了過來,一臉忿忿,“你怎么沒有,你欺負我家小姐的還少嗎!你仗著自己是在謝夫人跟前伺候的,處處給小姐臉色看,還揚言我家小姐就是個寄人籬下的,算什么主子!那日小姐去探望剛解完毒的謝公子,你還攔在門口不讓小姐進去!”

這話一說,便是東今也有些驚疑不定了。

畢竟那日玉枝擋在門口的事他是親眼看見的。

戚秋咬著下唇,又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委屈地說:“你三番五次如此,還來我院子里要銀子,我看在姨母的面上多加忍讓,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玉枝感受到謝殊冰冷的目光,和東今驚疑不定的視線,頓時慌了,“你,你們怎么能血口噴人!”

玉枝氣急,又不敢站起來和戚秋理論怕坐實了這個罪名,只能捂著臉低聲哭了起來,“公子明鑒,奴婢沒有!奴婢也不知為何表小姐要如此污蔑奴婢。”

說著,她便哭了起來,戚秋卻也緊隨其后。

“我多加忍讓,你卻是變本加厲,如今,如今還”戚秋面色蒼白,一邊說一邊拿著帕子擦淚。

玉枝氣急堵心,嗚嗚嗚地哭著道:“奴婢何曾如此,表小姐你!”

戚秋低聲啼哭,嚶嚶嚶地哭著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玉枝姑娘要如此欺負我?”

玉枝:“我沒有!”

戚秋:“你欺人太甚。”

玉枝氣的說不出來話,這會兒倒是真的被氣哭了,捂著臉嗚嗚直哭。

戚秋不甘示弱,拿著帕子沾著眼角,委屈地嚶嚶起來。

玉枝:“嗚嗚嗚。”

戚秋:“嚶嚶嚶。”

玉枝:“嗚。”

戚秋:“嚶。”

謝殊:“”

謝殊在這一刻感受到了窒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戚秋和玉枝在寒風中對峙了半晌,玉枝終于是忍不住了,可還不等她站起身,一旁的拐角處卻猛地沖過來一個人,不等眾人反應,那人甩手就給了玉枝兩耳光!

戚秋沾了沾眼角,這才收起了陣勢,心道來了。

玉枝猝不及防,被這倆耳光扇翻在地,捂著臉抬頭一看,便見王嬤嬤扶著謝夫人從對面拐角處走了過來。

謝夫人面色微妙地掃過謝殊和戚秋之后,這才轉而看向了她,目光有些冰冷。

玉枝頓時被嚇的縮起了脖子,哪里還敢喊冤,從地上連滾帶爬地跪好。

謝夫人冷笑著說:“玉枝,以往也沒看出你還有這能耐,倒也算是個人物了。”

玉枝哆嗦了一下,“奴婢不敢”

“不敢?”謝夫人冷喝一聲,“你分明就是太敢!”

王嬤嬤說:“你還敢狡辯,方才你的做的事夫人在一旁瞧得一清二楚,也虧的你下得去手,不惜扇自己幾耳光也要污蔑表小姐!”

這話一出,玉枝腦子一嗡,嘴唇直顫,半天都說不出來話。

“你對秋兒無禮,我在院子里罰你,你卻懷恨在心,今日還敢胡亂生事,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謝夫人怒極反笑,“我竟還不知道你私下里更是過火,竟然還對秋兒做出了如此無禮的舉止!”

若是往日有人跟謝夫人說玉枝欺負戚秋,向戚秋要銀子,謝夫人定是不會信的。可如今親眼看到玉枝是怎么在謝殊跟前陷害戚秋的,謝夫人便不得不信了。

陷害都敢做了,還有什么不敢的!

玉枝知道這時候辯解已經無用,只得趕緊磕頭,慌亂地說:“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謝夫人冷眉一豎,“我院子里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王嬤嬤把她關起來,等下山之后就將她趕出府去,以后不得再踏進謝府一步!”

玉枝瞪大了雙眼,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幾位嬤嬤捂住了嘴往后拖。

這場鬧劇過后,謝夫人面色復雜的看著戚秋和謝殊,幾番欲言又止之后終是咽下了口中未說出的話。

拉著戚秋安撫了好一會,謝夫人見一旁的謝殊有話要說,這才親自送戚秋回去了。

水泱已經得知戚秋和玉枝鬧起來的事,著急地等在院子門口,見戚秋回來,趕緊上前來迎。

扶著戚秋進了屋子,看著戚秋被風吹得只咳嗽,水泱趕緊吩咐下人熬煮姜茶,著急地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怎么會和玉枝起了爭執?”

山峨擺了擺手,將事情敘述了一遍,直道晦氣。

屋子里,炭火燒的正旺,熏香也已經點上了,鬧了這一場戚秋也有些累了,躺在貴妃椅上養神,心里卻還盤算著今日的事。

玉枝不安分,時刻盯著自己,戚秋早已經知道,也早有打算想要將玉枝趕出府去,只是沒想到今日玉枝會自己送上了門來。

她早在玉枝跪下來的那一刻便發現了已經走到拐角處的王嬤嬤,雖沒有想到謝夫人也在后面,但足夠對付玉枝這個小嘍啰了。

今日鬧這一遭,玉枝如她所愿的被趕出了府去,只等著下山之后,就知道她這步棋走的對不對了。

這么想著,戚秋覺得有些疲憊。

不知為何,自從她更換終極任務暈倒之后,就覺得身子虛弱了起來,沒走兩步便想喘。

如今躺在貴妃椅上,戚秋便不怎么想動彈了。

時辰已經不早了,按理說也該歇息了。但吩咐下去姜茶還未煮好,水泱也不敢催促戚秋洗漱,奉上了一盞熱茶之后也不敢打擾戚秋,便退了出去想要去廚房盯著爐火。

屋子里外都被烘得暖熱,戚秋躺在貴妃椅上,在熏香的催使下不知不覺地便有些困倦,眼皮慢慢合上。

寒風在外面呼嘯,撞擊著窗戶,發出一道道聲響。

戚秋這一覺睡得并不怎么踏實,迷迷糊糊之間,卻聽屋子里多了一道呼吸聲。

她猛地一激靈,抬眼之時,便見身前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蒙著面,手里還舉著一把利劍,鋒芒直沖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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