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孩子還小,一個三歲,一個兩歲,都由家里嬤嬤伺候著,在一邊小廳里用餐。
家里又沒有老人,因此餐桌上只有路平升和蒙氏夫妻倆。
廚房的人魚貫而入,一道道的菜擺上了桌。
記憶中熟悉的味道竄入鼻中,路平升先前還有些意興闌珊,此刻,卻陡然坐直了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久久,挪不開視線。
飯桌上的菜其實很簡單,只有六道,對于他們這種權貴人家來說,算是比較簡單的。
兩道涼菜:涼拌黃花菜和焯水芥菜絲。
四道熱菜:一盤燒銅鵝,一份香辣蝦,一盤血鴨,一碟辣椒炒豬血丸子。
看起來很普通的六道菜,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只有那香氣縈繞在空氣中,讓吃慣了北方清淡口味的蒙氏不禁鼻子一癢,忍不住阿嚏一聲,很是不雅地打了個噴嚏。
“好辣!”她皺了皺眉,這廚娘中午給她做的幾個菜看著還挺正常的,怎么晚上這幾個菜全都放了辣?
每道菜都用了不少青紅辣椒炒,看上去油汪汪的,不用嘗都知道味道比較重,這還讓人怎么吃?
看到丈夫沉下來的臉色,蒙氏心里一慌,噌地站了起來:“怎么回事?這菜是誰做的?”
下人戰戰兢兢回道:“回夫人,是新來的廚娘做的。”
蒙氏臉有不悅道:“這廚娘是怎么回事?我都叮囑過她了,老爺不吃辣,她怎么還把菜做得這么辣?”
又對丈夫陪著小心道“老爺,我馬上讓廚房重新做一份……”
“不必了。”路平升強忍住心頭奔涌的情緒,道:“把那廚娘給我叫過來吧。”
蒙氏愣了一下,沖下人示意,下人趕緊去叫人。
不多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膳廳門口:“廚娘楊柳,見過將軍和夫人。”
路平升盯著來人,呼吸有些急促。
面前的少女,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府里統一分發給下人的布衣粗褲,神色淡然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面容恬靜,眼神里卻有種透視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就穿透了他的心,戳中了他內心最忐忑最不安最陰暗的一面。
路平升心下大駭,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氣場?
他緊緊地盯著她,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而眼神中迸發出來的光芒,卻越來越凌厲和逼人。
就連蒙氏都察覺到了異樣,她不安地欠了欠身,試圖緩和氣氛:“老爺……”
路平升沒看她,依舊盯著廚娘,嘴里只擠出了兩個字:“出去。”
蒙氏嚇了一跳,忐忑道:“老爺,你怎么了?”
路平突然暴怒,指著她吼道:“你,滾出去。”
蒙氏臉如白雪,忙不迭地帶著下人滾了。
她素來對丈夫又敬又怕,不僅僅是因為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一身的血腥氣,讓人不敢輕易靠近,還因為他的性格喜怒無常,脾氣也不好,動輒打死家中下人,視人命如草芥,所以就連她這個枕邊人,也怕他怕得要死。
蒙氏帶著下人走后,整個膳廳里就只剩下了路平升和謝悠然兩個人。
是的,這個廚娘就是謝悠然。
路府招廚子,她又會廚藝,因此,很容易就被招上了。
原本,她想通過在飯菜里下藥的方法來控制路平升,但這個方案被楚凡否決了。
他說他們之前也試過這種,找了會做飯的廚子混進路府,但都無功而返。
因為路平升這個人太謹慎太狡猾了,他的飯食,都會事先叫人用工具試毒,試了之后還不放心,還會讓家中下人再先嘗一次,等下人先嘗過沒有問題之后,他才會再吃。所以,這個法子對他而言,根本不管用。
無奈,謝悠然只得親身上陣。
路平升死死地盯著謝悠然,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你到底是什么人?”
沒有人發覺,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經在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黃花菜、芥菜絲,這是他從小吃到大的食物。
而血鴨,銅鵝、豬血丸子、香辣蝦都是昭陽的特產。
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這些年來,他自認為掩藏得很好,世人都道他口味刁鉆,極難伺候,就連他的枕邊人蒙氏,也只當他是對食物挑剔,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過是吃不慣北方的飯食罷了。
南方嗜辣,幾乎無辣不歡,而此地人口味清淡,飯桌上很少見到刺激性的食材,這么多年,他的南方胃被北方的食物填充著,早就在抗議,可金州人也不吃辣,所以,他只能強迫自己,繼續偽裝。
為什么這個廚娘,會做他老家的食物?
拳頭捏了又捏,他的目光像要吃人一般盯著謝悠然。
尋常人在這種壓迫的氣氛下,只怕早嚇得腿發抖了,但謝悠然只是輕輕地笑了笑,走過來,在桌子旁坐下,然后,語氣輕松地道:“路副將,哦不,我應該叫你王猛子才對。怎么著,才出來幾年,就連老家的吃食都不認識了嗎?”
聽對方一語道出自己的真名,王猛子臉色霍然大變。
他又驚又懼,像被蝎子蟄了一樣,拍桌而起:“你到底是誰?又在胡說些什么?”
謝悠然輕笑,“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怎么,還要我將你的老底都捅出來嗎?包括你家里瞎眼的寡婦娘,還有守活寡的糟糠之妻門氏?哦對了,你和門氏還有個女兒吧?她今年好像已經七歲了,你見過她嗎?知道她長什么樣子嗎?”
王猛子眼神陰沉地盯著她,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說著,他突然喝道:“來人,把這個女刺客抓起來!”
府中護衛齊刷刷出現,將謝悠然圍在了膳廳里。
謝悠然絲毫也不驚慌,她輕笑一聲,道:“路副將,我勸你三思而后行,我既然敢來,就做好了萬全之策。你最好還是掂量一下輕重,再考慮要不要把我抓起來。”
王猛子目光犀利地盯著她,看她神色輕松,不像是虛張聲勢的樣子,他心里一沉,揮退了護衛。
“你到底是誰?”他再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