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謝悠然道,“還有賀全的妻子,過堂那天,我仔細觀察過了,她雖然嚎得很起勁,那眼淚也跟不要錢似的嘩嘩地流,但眼里一點悲傷都沒有,好似死的不是她的丈夫,她只是被人請來哭喪似的。這點也讓我生疑。”
被人請來哭喪?悠然這比喻詞用得,還真是挺新穎別致。
不過,聽她這么一說,韓墨辭一回憶,也覺得賀妻有問題。
尋常婦人死了丈夫,不是該傷心欲絕嗎?至少不會這么輕易就接受了賠償了事,最起碼得大鬧一場。
但賀妻很平靜,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哭了一場給大家看之后,就拿著銀子領(lǐng)著丈夫的尸體回家了。
太反常了!
“所以你打算夜探賀家?”
“嗯。”謝悠然道,“本來我想一個人去的,既然你來了,那就幫我個忙吧。”
“好!”
“你都不問問是什么?”
“不用問。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謝悠然:“……”
這就是傳說中的,忠犬嗎?
謝悠然心里美滋滋的,像吃了蜂蜜一樣的甜。
“你越來越會說情話了。”她夸獎。
“這算情話嗎?”他挑眉。
“算。”
他笑了,眸中的光芒像揉碎了的漫天星光。
兩人上了馬,謝悠然坐在了前面,韓墨辭坐在她后面。
他帶了件黑色的披風出來,扔給了謝悠然,披風很大,可以將她嬌小的身子完全包裹住。
點燃一支松油火把,韓墨辭一夾馬腹,低喝一聲“駕”,馬兒在夜色中跑了起來。
兩人共乘一騎,近距離地感受著彼此熟悉溫熱的氣息,夜風再凜冽,都不覺得冷了。
此時此刻,謝悠然忽然就想起了那幾句爛大街的歌詞: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
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如果不是在晚上,有點不合時宜,她還真想高歌一曲。
“墨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這個男朋友當?shù)迷絹碓胶细窳耍俊?
“沒有。”
“那我現(xiàn)在跟你說了。”
“謝謝,我會繼續(xù)努力。”
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馬兒嘚嘚地跑著,韓墨辭一只手抖著韁繩,一只手舉著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太平鎮(zhèn)杏花巷75號,是賀全的家。
這一帶住的都是些普通居民,賀家的院子也很小,只有兩間低矮簡陋的平房。
夜色深沉,凜冽的夜風吹過院子里那棵皂莢樹,在上空盤旋著,發(fā)出嗚咽的聲音。
這里有年輕人橫死在外不能在家里停靈的習俗,賀全無父無母,又沒有兄弟姐妹,他的后事是鄰居幫著操辦的。
尸體一從縣城拉回來,連家門都不能進,就被直接拉到西郊的墳地,匆匆掩埋了。
是以,賀家的院子里擺設(shè)一切如常,看不出家里剛有人去世的情景。
此刻,兩間屋子里都漆黑一片,靜悄悄的,馬氏帶著兩個女兒,想必也早已入睡。
一條黑影越過賀家的墻頭,如同一片落葉一般,輕輕地落在了院子里,隨即一閃身,進入了其中的一間屋子里。
賀全的遺孀馬氏,是一個清瘦嬌小的婦人,素日里低眉垂臉,一副老實本分的模樣。
家里出了這種事,鄰居們見她可憐,便幫著她把賀全的后事辦了。
埋了丈夫回來,馬氏摟著兩個女兒大哭了一場,母女仨隨便弄了點吃的,便早早上床歇著了。
兩個女兒還小,不記事,很快就睡著了,馬氏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好不容易才睡著。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凍醒了。
下意識去扯被子,卻扯了個空。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只覺得格外的寒冷。
一陣夜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攏緊了衣襟。
夜風?等等,她不是在睡在家里的床上嗎?哪里來的風?
等到視線慢慢適應(yīng)了夜色,這才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躺在一片空曠的荒野里。
周圍都是一個個隆起的土包,上面掩蓋著還未完全化掉的白雪。
正因為這沒化掉的雪,給了這黑夜一點點光亮,讓她得以看見周圍的一切。
墳地?
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之后,馬氏悚然一驚,睡意瞬間全無。
面前是一座新墳,隆起的土包前,簡單地豎了一塊牌子,上面寫了幾個大字。
那牌子是那么的熟悉,還是她央隔壁的文秀才寫的,寫了丈夫賀全的名字。
可是,她不是在家里睡覺嗎?怎么會來了墳地?
還睡在了丈夫的墳前?
馬氏驚駭?shù)玫纱罅搜劬Γ钌畹目謶忠u上心頭,她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往墳場外跑。
可,才跑了十幾步,身后忽然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娘子,你往哪里去?”
那聲音,分明是亡夫賀全的!
馬氏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腳底一股寒氣撲了上來,一張臉全都白了。
她不敢回頭,身體哆嗦著,像篩糠一樣。
悠長的嘆息從身后傳了過來,在這陰森森的墳場里,聽起來格外的滲人。
“娘子,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你是誰……”馬氏嚇得快要哭了,“你,你不要嚇我……”
“我是你的丈夫賀全啊,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那幽冷幽冷的聲音飄飄忽忽的,鉆入馬氏的耳朵里,她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不可能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已經(jīng)死了!她親眼看著他入土的!
人死如燈滅,他不可能還會說話的!
馬氏在最初的驚慌過后,終于稍微定了定神。
她鼓起勇氣,壯著膽子慢慢地回頭。
然后,她真的看到了她的丈夫賀全。
他站在離她有三丈遠的墳頭上,披散著頭發(fā),陰森森地看著她。
他的臉很白,就像她去衙門認尸時看到的那樣,慘白慘白,白得一點人色都沒有。
他的眼睛里還流著兩行血淚,看起來凄厲又可怖。
他穿著那套平時里最喜歡穿的衣服,朝她伸出枯瘦的五指,飄下了墳頭,一步一步地向她挪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