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濃稠得像撕不開的黑幕,此時正值子時,寂靜的內宮中悄無聲息,各宮門前零星的燭火在風中搖曳,越發顯得這宮宇肅穆。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異常細碎,顯得毫無章法,可每走一步腳步聲又異常沉重。
沉重的腳步聲里,似乎還夾雜著雜亂無章的喘息。
除此而外,黑暗之中再沒有任何聲響。
寂靜,黑暗,沉默的喘息
安然睜開眼時,就看見這么一幕景象,而那幾個抬著自己的小宮女,腳步凌亂,眼神渙散,她們臉上滴落的汗珠,甚至濺在她的臉上,微微的涼。
她轉過眼,看到丈許高的紅墻,在如此黑暗之中,像是誰詭異的影子。
這是哪兒?
腦殼一陣陣的疼,安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兒斷篇兒。
“哎喲”
抬著安然的一個小宮女膝蓋一軟,整個人就栽了出去,連帶著安然也跟著摔出老遠。
“怎么搞的,這都快到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不住催促:“快起來,賤蹄子些。”
安然皺了皺眉,覺得這人的聲音真難聽。
“快,快,宮門馬上就要開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安然聽著那尖細聲音一邊催促,一邊不住的把她往一輛馬車上拽,只覺得胸中一股怒意蹭的就涌上來了。
她是誰?堂堂的特種兵安然,16歲起刀口舔血,過了5年依舊是尖刀中的尖刀,雖然后來因為受傷退役,可那也是所有人心中的傳奇存在。
什么時候,輪到這么一個不男不女的把自己當死狗一樣拖拽了?
安然越想越氣,手上不覺就用了力氣,那人似有所感,回過頭一看,正對上安然一雙澄澈的眼睛。
那眼波澄澈,卻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威嚴,鋒銳的目光宛若一柄利劍,頓時撕破了對方的心理防線。
那人“哎呀”一聲松了手,跌跌撞撞倒退幾步,這才悚然而驚的瞪向安然。
“你,你”
“你什么?”安然緩緩坐起,目光冷冽的掃視了一圈周圍的陌生環境,沉聲道:“這是哪兒?”
那人嚇得臉色蒼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安然懶得和他計較,目光一轉,看向身邊那個兀自跌坐的女孩兒:“你說。”
安然口氣很淡,可語氣卻異常冰冷,一張秀氣的臉上血漬斑斑,被她這么一望,那女孩兒頓了幾秒,猛的撲到安然跟前,一把抱住了安然的雙腿:“小主,你殺了我吧,是我保護不力,才讓你受了這般委屈。”
安然覺得腦子當機了幾秒,小主,保護不力,騙鬼的吧?
念頭才起,安然就覺得腦子更疼了,一些破碎的畫面開始洶涌而至,將她原本就繃得很緊的神經沖擊得快要斷掉。
該死!
安然揉了揉額角,眉心緊皺。
她的心情很不好。
“你過來!”
安然低頭指了指一旁的太監:“究竟怎么回事?”
太監被安然的氣勢嚇住,抖抖索索的行到安然身邊:“小主,您可別怪我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這諾大一個宮里,誰敢惹林貴人啊?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死嗎?”
“林貴人?”安然覺得這名字有些熟。
“可不是嗎?您也是,都已經是秀女了,今日御花園里,又何必”
他說到這里,翻眼看了看安然,見安然露出沉思的模樣,立刻眼神一梭。
在安然身后的四個小太監,立刻朝安然悄無聲息的圍攏過來。
安然早已聽見那四個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就在腳步聲行到她身后一步時,她抬眼,爆起。
在安然的計劃里,她首先可以廢掉右手邊過來的人,一腳橫踢,姿勢優美的飛出去。
“啊!”
慘呼聲隨之而起。
安然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腳踝被對方以一種奇詭的姿勢握住,而她整個人像條死魚一樣被對方拎在了半空。
我去!
安然心底一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令她萬分不能接受的事實——她,被,穿,越,了!
尼瑪,能有點兒新意嗎?!
穿就穿了吧?為嘛又是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安然翻了個白眼,覺得人生果然就是一出狗血劇!
“安小主,我勸您還是乖乖的吧。”
剛才一直畏畏縮縮跪在她腳邊的太監,立刻換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走到安然跟前。
“在這宮里,誰也怨不得誰,要怨就得怨自己個兒,誰叫自己命不好呢?”
太監說畢右手一揮,四個小太監立刻將安然扔到了一旁的板車上。
“多少錢?!”
安然忽然道:“她給你們多少錢,我加雙倍!”
那太監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雙倍,您給得起嗎?林貴人的親哥哥是當今的大將軍,您呢?沒個兄弟姐妹,父親不過是一個區區的縣令。”
太監嘖嘖有聲的緩緩搖頭,目光里透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他右手一指遠處的城門樓:“瞧見沒?北門,出去不過十里就是亂葬崗,您就安安生生的在哪兒歇了不就完了?”
城門口一時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中,粗重的喘息是不甘而無聲的呼號。
安然知道,今日這事自己必定是要糟,可長久以來的不服輸,就像是刻入自己骨髓的印記,無法磨滅。
她不能忍受自己毫不努力就這樣放棄希望。
硬來不行,收買也不行,那么,只能利誘或者離間?
安然決定試試。
“那么,林貴人又許你什么了?我怕你有命拿沒命花!”
安然也不掙扎了,冷眼看著太監:“就算我身份再低微,也是這屆的秀女,不明不白的死了,怎么也得有人出來擔責任不是?”
“何況,今日若非陛下注意到我,林貴人也不會讓你們來處置我,既然是陛下注意的,你覺得你又有幾分把握,林貴人可以饒了你,甚至保你?”
安然字字誅心,那太監果然變了臉色。
“你今夜放了我,我自會感激你的恩情,可你今夜若殺了我,指不定明晚你也就和我躺在一起了。”
“我”太監猶疑不定的看向安然。
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和認命。此時此刻,她眼底像燃了兩團火,那灼灼目光燒得他眼睛疼。
他甚至不得不相信安然的話,畢竟,在這樣危機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的女子,何其少?
那太監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做艱難的決定。
安然也不驚擾他,只以一種高傲的姿態盯著他,等待著他做出最后的決定。
而不遠處,一輛明黃色的轎輦內發出一聲淡得不著痕跡的聲音:“有趣。”
時間仿佛凝住,額角的汗珠滑落到安然的眼睫上,沉重如她的心情。
那汗珠搖搖欲墜間,對面的白面太監忽然動了。
安然呼吸一滯,只聽見太監冷冷道:“安小主,做了鬼你再給我許諾,或許我還會信上幾分。”
他說畢,親自朝安然撲了過去,十指鋼針般掐住了安然的項頸。
肺部的空氣瞬間被抽空,安然不甘的掙扎,發出呼呼的聲音。
板車被劇烈的掙扎搖晃得嘎嘎作響,一旁的小宮女也被兩個小太監捂住口鼻。
遠處城門樓的燈籠搖曳著明滅的光芒,一切像是一出無聲的動作片。
安然心底憤恨,為什么別的人穿越就能牛叉得橫著走,而自己就這么悲催?才穿過來,還沒鬧明白怎么回事,就得死在一個滿身尿臭的太監手里?!
她不甘,她恨,她不愿閉眼,怒目圓瞪的瞪著面前的太監。
她做鬼也不會放過這些人!
可視線卻一點點模糊,肺部火辣辣的感覺將她的理智燃燒殆盡。
就在安然以為一切都要結束時,忽然聽到一聲爆呵:“住手!”
安然轉頭,只看到一盞燭火映照下的一雙軟靴。心想,真狗血,便再沒有了任何意識。
四個時辰后。
雕刻精致的藻井鑲金嵌銀,銅獸噴吐著暗香裊裊,月光紗遮住了窗外炫目的日頭,篩了滿地柔和光暈,一切顯得那么奢華,靜好。
安然微微偏過頭,光可鑒人的地板映出一雙熟悉的軟靴,讓安然皺了皺眉。
“你醒了?”那軟靴微微一頓,隨即安靜的殿內響起了異常醇厚的男聲。
安然并沒有急著看向來人,而是將目光從靴頭緩緩游移上來。
修長的雙腿,緊致的腰身,寬厚的胸膛和肩膀,下頜線條圓潤,皮膚富有光澤,可見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
衣著華貴,卻沒有特殊彰顯身份的東西。
此時,他正用一雙桃花眼看著自己,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安然眉頭更皺了,她坐起身,問道:“我很可笑是嗎?”
墨玥顯然沒有想到一個被救的,居然會把問句當開場白,頓時愣住。
安然卻已經坐起身:“不過,還是謝謝你救了我。”
她泰然自若,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失措。
墨玥看著她,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瞇,昨日與林貴人同賞御花園,自己還未曾注意這么一個小秀女,偏偏當晚遇到了林貴人殺人滅口。
殺也就殺了,他也不想管,可這小秀女當時的表現十足十讓他很感興趣。
思及此,墨玥眼底的笑意更濃了。
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東西啊。
“這是哪兒?”安然環顧四周問:“你是侍衛嗎?”
墨玥笑道:“你就當是吧。”
安然回頭看他,眉頭微皺:“你不怕得罪林貴人?”
墨玥笑道:“我是御前的。”
安然聞言點頭,覺得也只有御前的敢這么大膽,便又問道:“可你為什么救我?”
墨玥笑意更濃:“路見不平。”
“胡說!”
安然坐到桌邊,順手抄起茶壺喝了一口:“我,安秀女,家里名不見經傳,這么個身世背景,你別告訴我你是正義感爆棚?”
“也是。”
墨玥聞言也點了點頭,眼底的笑意卻更加濃烈的幾分。
安然一臉了然:“說吧,什么條件?”
“條件?”
墨玥伸手摸索下頜,將安然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問:“以身相許算不算?”
安然滿眼鄙視,自己這是什么運氣?先遇到個不講道理的太監,然后又遇到個神經病的侍衛?
安然正忙著腹誹,門外卻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框。
墨玥轉頭看了一眼,一雙桃花眼內鋒芒微露:“你先歇著,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墨玥說畢,轉身就走。
安然追起來,可奈何這具身體實在太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男人身影減去漸遠。
安然對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吼:“哎,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
“蘭亭殿,不想死的話,就在這里住著吧。”
人聲減去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