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葉寧出門往小飯館走去。
她是一個人去的,燕姐和阿峰、阿乾留在租的房子里收拾行李,只等葉寧吃完飯回來就直接離開小鎮(zhèn)。
鎮(zhèn)子不大,所以小飯館也不算遠(yuǎn)。
阿峰選的地方很靠譜,小飯館打掃的干凈衛(wèi)生,因為提前有人來訂了位子,還給了定金,飯館的老板專門騰了房間出來擺上圓桌,供葉寧她們使用。
葉寧到了之后就先點菜,小地方的飯館菜色并不多,她一圈菜單看下來,點了十來個菜,然后就坐在那里一邊喝水一邊等人。
沒多久,肖瑤就帶著人來了。
十幾個人圍著圓桌坐了一圈,肖瑤和王蓓坐在葉寧的兩邊,葉寧讓老板先給大家上了橘子汽水,冰冰涼涼甜絲絲的,正好解暑。
“葉小姐,她們都開不了口,就由我當(dāng)代表,替大家向你表達(dá)我們的感激。”王蓓沙啞著聲音率先說道,還站起來朝著葉寧鞠了個躬,“謝謝你,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大恩人。”
“快坐下,別這么客氣。”葉寧趕緊拉著王蓓坐下,又轉(zhuǎn)過頭對眾人說道,“你們的謝意我收到了,也請大家不要再放在心上,既然出來了,往后你們好好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感激。”
眾人聽了她的話,紛紛點頭,有幾個姑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紅紅的。
葉寧還是頭一次認(rèn)真打量這些從福祿村解救出來的女孩子,之前在山上的時候,因為她們都蓬頭垢面且形容狼狽,看不出真實的面容,現(xiàn)在看起來,才發(fā)現(xiàn)她們有個共同特點:
雖然不是一等一的漂亮,可看著卻是一等一的乖巧,就像黃瑩瑩和徐婉一樣,長了一張一看就很“好騙”的臉。
葉寧從王蓓口中得知,她們這群人年紀(jì)最大的也才二十五歲,年紀(jì)最小的就是徐婉,才十八歲,全都是花一樣的年紀(jì)。
不多時,老板就陸陸續(xù)續(xù)地上菜了,在葉寧的招呼下,眾人吃了起來。
盡管這一桌人大部分都不能說話,只有葉寧、肖瑤和王蓓在交談,但葉寧也沒有冷落其他人,偶爾幫其他人夾個菜、盛個湯,問問她們喜歡的菜色和口味,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都還不錯。
而真正的重頭戲,卻是在吃完之后。
房間里就她們這一桌人,老板沒事也不會隨便進(jìn)來,葉寧見沒有外人在場,于是沒有避諱,直接跟大家交心:
“各位姐妹,請恕我多嘴問一句,不知道你們之后有什么樣的打算?”
眾人面面相覷,還是王蓓替大家問了一句:
“葉小姐問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們以后想做什么。”葉寧斟酌了言辭,緩緩開口,“你們都是在人生最美好的年歲里,突逢變故,遭遇劫難,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在遭遇這一切之前,你們有的人在念書,有的人找了穩(wěn)定工作,有的人可能已經(jīng)談婚論嫁,那么此番回去以后,你們要做什么呢?還繼續(xù)之前的事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事實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座的這些人,哪怕從魔窟里逃出來,哪怕僥幸從惡魔手里保住了性命,也絕對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回到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日子。
別說其他人了,就連黃瑩瑩和徐婉都不能。
時間或許仁慈,能在時光流逝中愈合所有的傷痛,但時間也很殘忍,它同樣能在時光流逝中,淡漠很多很多的感情。
對于這些姑娘的家人、親朋、鄰居而言,她們都是失蹤半年或者一年以上的,半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足以讓他們從痛苦中走出來,更足以讓各種各樣的揣測和流言蜚語都傳出來。
畢竟,人們總是不吝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其他人,更別提姑娘們的遭遇都是真的。
現(xiàn)在這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不高,重男輕女又是普遍現(xiàn)象,絕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女兒家遇到這種事是丑事,不僅是丟了女兒家的名譽(yù),也會讓家里沒面子。
也許這個女兒,曾經(jīng)能幫家里干活,能給家里帶來榮耀,但現(xiàn)在的女兒,卻是失蹤了大半年,在外面被人糟蹋又生了孩子的。
姑娘們回去之后,要面對的是周圍怪異的眼神,嫌棄的表情,還有傳來傳去的閑言碎語,就算心理素質(zhì)再強(qiáng)大的人,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也終究會崩潰。
運氣好的姑娘,可能父母比較有良心,還能護(hù)得住她們一二,運氣不好的姑娘,碰上那種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父母,遭受的可能是更多的傷害。
如果說,姑娘們之前在福祿村,遭受那么多痛苦,還能咬著牙撐下去,那支撐她們的除了仇恨,還有對家人的惦念,對過往美好日子的懷念。
可一旦真的回了家,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世界都變了,她們的痛苦來源不再是福祿村的禽獸人渣,反而是身邊的親朋好友,她們又該怎么撐下去?
到那個時候,可能只有一個結(jié)果——
她們沒有死在人渣親手的手中,卻死在了閑言碎語之中。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有父母不計較她們身上發(fā)生過的事,一如既往地疼愛她們、保護(hù)她們,可她們又怎么可能不跟外界接觸呢?
不能說話,不能跟人正常交流,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障礙。
就拿黃瑩瑩來說,她失蹤的時間短,也沒有遭遇那些腌臜事,就算她的父母費心瞞著,不讓那些閑言碎語影響她,可她的學(xué)業(yè)呢?
一個英語專業(yè)的學(xué)生,難不成以后都學(xué)啞巴英語嗎?
大學(xué)本來是個恣意張揚(yáng)的歲月,難道她以后就只能旁觀別人的熱鬧嗎?
其實,葉寧之所以今天要請這群姑娘吃飯,就是因為聽肖瑤說,她們的家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來接她們,這件事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福祿村的命案沒有任何疑點,村口地下的累累白骨就是證據(jù),人販子的追蹤也不需要她們提供什么線索,她們早就可以離開。
只不過是警方不放心她們單獨離開,便聯(lián)系了她們的家人來接。
可半個月過去,沒有人來。
不管是聯(lián)系不上的,還是推脫瑣事纏身要晚點來的,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但大抵是找借口的居多。
她們的父母親人不是不想來,是不敢來,也不知道來了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把人接回去,更不知道該怎么安頓她們,所以只能拖著。
這些道理,不用葉寧刻意提醒,她們每個人都明白。
只是從前不愿意去深想,今天被葉寧這么明目張膽地擺在了臺面上,她們又一次互相擁抱著痛哭起來。
為昔日那個深淵掙扎的自己,也為未來那個前途迷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