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馬車一路往西，林楚玉覺得自己的腦子昏昏沉沉的，醒不來，也不想醒來，只偶爾知道周圍由吵鬧變得安靜，又從安靜變得吵鬧。

偶爾，還有哭聲。

她不知道為什么有人哭，仿佛也不會思考一般，不知道怎么去想，她只覺得困，怎么睡也睡不飽的困。

風輕輕吹過，窗欞下的輕紗飛起，帶動小小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

“還沒醒嗎？”

模模糊糊的，外面有聲音傳來。

林楚玉聽得不真切，總覺得好像隔著一層水霧一般，直到他的聲音傳來。

“還不讓她醒來嗎？她吃了你的藥，應該什么都不記得了，距離之前的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我怕再讓她這樣昏沉著，她的身子受不住。”

輕柔的女聲，就好似舒服暖和的棉被，蓋在人身上，柔柔軟軟的，很舒服。

林楚玉越發睡得沉了，直到他開口：“讓她再睡會兒吧，再過幾日，北燕就要迎來新皇后了，等那時再讓她醒來，即便她想起什么，也都塵埃落定了。”

他微涼的指尖輕輕觸在她的臉頰，沁涼的感覺，就這樣一瞬間，傳到了林楚玉心底。

他說的北燕，要迎來新皇后，是什么意思？

北燕……

腳步聲漸漸離開，終于，林楚玉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起身，就這樣看著這個房間，寬敞又明亮，小軒窗正半敞開著，陽光灑進來，落在飛動的淺色紗簾上，美好的就像是一場夢。

這里很陌生，這是哪兒？

對了，他們方才說藥……她想起來了，北燕，臨淵，還有崖邊被絆住的小桑和師父給她喂下的藥。

她被放到馬車上后，她悄悄吐出來了一些，可還有一些給咽下去了，所以到現在，她才回想起一切！

一股酸澀從心底溢出來，林楚玉強撐著做起來，滾燙的眼淚卻落在了她蒼白的手背上，溫熱的淚，好似將被藥塵封的記憶全部打開了一般。

風大了些，將窗子吹得合起來，啪嗒一聲響，驚得外面的侍女連忙走了進來，卻發現了已經坐起身的林楚玉。

侍女先是一愣，而后才驚喜的大喊起來：“公主醒來了，九公主醒來了！”

林楚玉看著歡喜的侍女，想起那日離宮之前，太后曾讓她選擇的圣旨，心底已然明白，她沒有接受的交換條件，師父和六皇姐，已經接受了。

離去不多久的林懷玉和夜染立即折返了回來，看到已經醒來的林楚玉，林懷玉和夜染都沒說話，他們不確定，從香爐里不斷飄出的迷藥中醒來的林楚玉，是不是也掙脫了忘憂丸的束縛，想起了一切。

林懷玉瞧著她，輕輕道：“楚玉，你醒了。”

林楚玉擦去眼角的淚，抬起頭，看到林懷玉和夜染眼底的擔憂和懷疑時，揚起淺笑：“六皇姐，你來地牢接玉兒了嗎？母后她死了，你知道嗎，母后她在我眼前……”

林懷玉不忍在聽，上前將她擁在懷里：“玉兒，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林楚玉感受著她溫暖的懷抱，終于敢哭出聲來。

夜染依舊在門邊站著，看著林楚玉，神色復雜，楚玉，但愿你不記得地牢以后的事情了。

哭過一場后，林懷玉便跟夜染商議，撤了迷藥，讓她能好好休息，日后再找機會慢慢試探，最要緊的是，林楚玉周圍密布高手，且在修補好的楚國皇宮內，不可能有機會逃出去。

休息了兩天后，林楚玉終于見到了遺腹子小皇弟，如今被推上皇位的楚國新帝。

庭院的秋千上，林楚玉看到林懷玉牽著過來的小男孩時，都有些怔愣，因為這個孩子，跟已經死去的父皇生得太像了，甚至身上還能看到幾位皇兄的影子，那分明的眉眼，笑起來滿是陽光的模樣。

林懷玉見她怔住，笑著跟一側的小皇帝道：“去吧，那是你楚玉皇姐。”

小皇帝有些怕生，聞言，怯怯的往林懷玉身后躲了躲，才探出頭來盯著林楚玉，奶聲奶氣道：“見過皇姐。”

林楚玉眼底含著淚，笑著起身朝他行了禮：“楚玉見過皇上。”

小皇帝臉一紅，把臉藏了起來更不敢說話了。

林楚玉又道：“知道皇上駕臨，楚玉準備了好些個點心了，也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吃呢，畢竟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比如山藥酥啦，九珍芝麻糖啦，還有芙蓉翠……”

說著說著，小皇帝便咽著口水探出了小腦袋了，糯糯道：“我愿意幫你。”

林楚玉這才揚起了笑意，叫人捧了點心來，再騙著小皇帝跟她一起坐上了秋千玩鬧起來。

林懷玉看著他們開心的模樣，招了一側的侍女到了不遠的樹蔭下，才問道：“她最近怎么樣？”

“公主一個人的時候，便一直流眼淚，似乎在想著什么。”侍女回答。

“畢竟父皇母后出事的時候，她還小，又親眼目睹了慘劇。”林懷玉憐惜的看著跟小皇帝玩得開心的林楚玉：“她可曾打探過北燕的事？就算是半點相關的話，可曾說過？”

侍女搖頭：“未曾，反倒是公主會喜歡在皇宮里走來走去，偶爾停下來，也是默默的流淚。”

“那就好。”

林懷玉問完，便往點外去了，長廊的陰影下，夜染正負著手抬頭看著這宮墻發怔。

夜染對楚國皇室來說，是特殊的存在。

他即使甘愿留在楚國皇室服侍的神醫，更是林楚玉和幾位皇子的師父，而且……若是沒有發生幾年前的慘劇，他現在或許已經成為了駙馬，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來了。”

夜染神色淡淡的問了句。

林懷玉走到他身側，看著他，淡淡一笑：“在想皇姐？”

夜染沒理她。

林懷玉也不戳穿，只道：“楚玉的情況似乎比你預料的要好，你既是神醫，怎么對自己的醫術一點兒信心也沒有？”

“不是我沒有信心，而是楚玉她，太聰明了。”夜染垂下眼眸來，淡淡掃了眼林懷玉：“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一會兒試一試，我們自然就知道了。”

“如若……”林懷玉有些遲疑的問他：“如若她真的沒忘，你打算怎么辦？”

“那就再讓她忘一次，楚玉她，決不能再回到魏臨淵身邊去了，否則我怕我會控制不住，真的殺了魏臨淵。”

夜染漠然說罷，撇下林懷玉，徑直往林楚玉的宮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