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副官給了她一根小黃魚。

蘇黎微微挑眉，在手里掂了掂，“就這點？”

副官看了她一眼，“蘇醫生，這只是今天的診金。”

“哦，那還差不多。”

副官壓了壓嘴角，顯然覺得這位蘇醫生胃口太大。

但轉念一想，誰讓人家有本事呢！

那么多醫生都沒看好的病，她給看出癥結了，一劑藥下去就見好轉，這不是華佗在世是什么？

這樣一琢磨，又覺得這根小黃魚不算什么了。

蘇黎沒有回家，直接讓副官送她去了蘇薇居住的小旅館。

可是上樓后，任憑她怎么敲門，就是沒人回應。

她心里困惑，又下樓去前臺找了服務員，詢問情況。

服務員道：“客人沒有退房，應該是有事出去了。”

蘇黎想到昨天沒過來，也許蘇薇是需要什么東西，自己出去買了。

索性，便在旅客大堂等著。

果然，沒過多久，蘇薇就回來了。

看到她，蘇薇也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臉色淡淡地瞥了眼，徑自上樓。

蘇黎跟在身后。

蘇薇身上穿著蘇黎前幾天給她新買的旗袍，肩上搭了條流蘇披肩，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又出去買的。

從她走路姿勢來看，傷勢應該是恢復的差不多了。

進了房間，蘇薇轉過身來，“有事？”

蘇黎雙手隨意搭在胸前，看向她問道：

“你不打算回家了嗎？二姨太天天念叨著，若不是身體需要靜養，肯定就要親自出來找你了。”

蘇薇壓著嘴角，臉色沉寂，不回應。

“薇薇，蘇公館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你的家，我們就算關系不合，也終究是一家人。”

言外之意，讓她不要多想，該回家就回家。

家才是避風的港灣。

蘇薇也不知有沒有聽進這話，但看臉色，顯然內心是有幾分動容的。

只是不知何故，依然僵持別扭著。

“我還有事要做，住在外面方便一些。”

沉默片刻后，蘇薇淡淡回應。

“你要做什么？”蘇黎問。

蘇薇又沉默。

“你難道還想跟那些人接觸？”

蘇黎自認為對這個妹妹還是了解的，臉色露出幾分沉痛，不解地問。

蘇薇別開頭，轉身走到床邊坐下。

顯然，被說中了。

“他們給你什么好處？錢嗎？為了錢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值得嗎？”

蘇薇冷著臉，倔強地說：

“怎么不值得？我除了用這種辦法賺錢，沒有別的門路了，哪像你蘇大小姐呢，醫術高明。”

蘇黎抿著唇，突然也沒了話說。

“你回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你不回家？”

“等我想回去時，自然就回。”

“二姨太問起怎么說？”

“隨便吧，說我跟男人跑了，說我死了——都行。”

蘇黎聽著這話，氣得接不上來。

上次救她時，她就在心里暗暗發誓，那是最后一回多管閑事。

以為她被傷成那樣子，被當做男人的玩物虐待，終究會讓她幡然醒悟。

卻不想，她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竟依然想用那種方式賺錢！

她要自甘墮落，別人怎么強拉都無濟于事！

“行，既然這樣，你好自為之吧。”

蘇黎丟下一句，轉身便走了。

蘇薇坐在床沿，看著門板后面，雙目失神，怔怔地發呆??

***

離開旅館后，蘇黎沒有回家，而是又去了醫館。

她不敢讓自己閑下來，總得找點事情做。

怕一空閑，腦子里就忍不住想到躺在另一座城里，生死未卜的陸宴北。

魏尋說他中了兩槍，失血過多，還在昏迷中，又術后高燒。

可督軍還一如既往地去駐地，沒有陪在大兒子身邊，甚至臉上連焦慮擔憂都沒露出幾分——

這應該說明，陸宴北沒有生命危險。

當然，也可能是這個父親根本不怎么在乎，也不了解真實情況。

她一邊強迫著自己不要去想，可一邊還是忍不住又琢磨上了。

津南局勢動蕩，他在那邊是否安全都不知道，而受了這么重的傷，顯然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舟車勞頓。

蘇黎糾結著，一顆心亂糟糟。

傍晚回到家，她驚訝地發現蘇薇竟然回來了。

看樣子，也剛回來不久，二姨太罵聲震天，在樓下都能聽到憤怒的嗓門。

秦鳳云看了女兒一眼，低聲道：“你別管，她們母女怎么吵都是她們的事。”

“我知道??”

房間里，蘇薇低著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視線靜靜地盯著自己的指甲，摳著掐著，任由母親大罵。

劉云慧畢竟做了手術，元氣大傷，還沒完全恢復，罵了會兒精疲力盡，停下來。

蘇薇這才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

“喝口水，若是覺得不解氣，歇會兒再罵。”

劉云慧本來接過水杯，氣焰已經消了不少，聞言，怒氣又死灰復燃。

“蘇薇！我這輩子最失敗的事就是生了你這么個女兒！你這是要氣死我！”

話落，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落一地。

樓下，已經坐在桌邊準備吃飯的蘇黎母女，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蘇薇還是不痛不癢地站著，眉眼耷拉，沒有半分情緒。

“那沒辦法，你生都生了，也養這么大了。希望你下輩子運氣好點，生個蘇黎那樣的女兒，最好是生個兒子，讓你丈夫好好寵著你。”

“你——”

劉云慧被氣到徹底失言。

蘇薇轉身，走向桌邊，將自己帶回來的一個小包囊拿過來。

劉云慧瞧著她的動作，恨恨地收回視線，懶得看。

蘇薇取出包囊里的小黃魚，走上前，放在床上。

“這些錢都給你花。”

劉云慧低頭看了眼，眉心抽搐。

六根小黃魚??

她還從沒見過這么多錢！

“你哪來這么多錢？”劉云慧質問！

“掙得。”

瞥了女兒一眼，劉云慧又轉過頭去，恨恨地說：“我不要你的錢，我嫌臟！”

蘇薇扯著唇角笑了下，“媽，你收下吧，這可能是女兒用命賺來的。”

這句話突地刺痛了劉云慧的心，她轉過頭，雙眸含淚地看著女兒。

“傻丫頭！誰要你去賺這種錢，媽寧愿沒錢不花！”

“賺都賺了，說這些也沒用了。”

蘇薇站起身，“我在外面有了住處，回來是取點東西的，還得走。以后有時間，我再回來看你。”

劉云慧瞧著她，眼眸露出擔憂和痛楚，“你??不回家了？”

蘇薇沒回答，只是又交代：“你若是有什么事，就找她們母女吧??說實話，她們也算仁至義盡，不會見死不救的，你找她們，她們肯定會幫。”

劉云慧臉色越發激動起來，“你這是什么意思？打算拋棄我這個媽了？蘇薇，你給我說清楚！”

蘇薇不答，挽起手包，轉身就朝外走去。

劉云慧急得掀被而起，怒聲喝止：“蘇薇！你給我回來！你不許再出去！”

她急急忙忙，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好，猛地一腳踩到地上的茶杯碎片，“啊”地一聲尖叫！

已經走到樓梯處的蘇薇，頭也不回，步伐更加迅速。

餐廳里的蘇黎終究是看不下去了，起身。

一回頭，就見蘇薇疾步匆匆地走來。

“你還要出去？”她急忙問道。

蘇薇瞥她一眼，“我不住家里，不方便。”

“那你住什么地方？外面那么亂??”

“我有安排。”

蘇薇步伐未停，很快就走出廳堂。

蘇黎跟了兩步，也沒強留。

但沒想到，已經快下臺階的蘇薇突然停了住。

頓了頓，轉過身來，又朝回走了幾步。

蘇黎臉色僵住，飯桌邊的秦鳳云，同樣不明所以。

片刻的沉寂靜默。

“我以后??回家少，我媽就拜托你們多照顧了??”

她眼簾耷拉著，視線落在地板上，說完這話，突然朝她們鞠了一躬，而后轉身扭頭就走了。

“這——”

秦鳳云被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看向女兒問道：

“她這是什么意思？在外面找到靠山了？要私奔？”

蘇薇在外面發生的事，家中長輩不知，蘇黎清楚。

哪有什么靠山。

看著蘇薇決絕的背影，蘇黎心里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頓時，趕緊拔腿追出去。

“蘇薇！你給我站住！蘇薇——”

她跑到門口，蘇薇早已坐了輛黃包車，跑到街頭拐角了。

秦鳳云見女兒愁眉不展地轉身走回，橫了一眼說道：

“人家又不聽你的，你操什么心！成天在外面跟男人鬼混，她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就當蘇家沒這個人，省得丟人現眼！”

蘇黎看了母親一眼，有些話壓在心里，又不能說出，只好低頭吃飯。

飯后，蘇黎才知道劉云慧的腳底被茶杯碎片扎傷了，弄得滿地血。

傭人把房間打掃了，她才提了醫藥箱進屋，給她的腳包扎。

劉云慧早已疼到麻木了，又或者是心痛蓋過了腳痛，整個人木愣愣地沒有什么反應。

好一會兒，等蘇黎都快把她的傷處理好了，她才回過神來。

“蘇黎??薇薇這些日子在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今天回來，把錢都給我了，我聽著??感覺她是要做傻事。”

劉云慧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蘇黎說話，眸光里凄楚搖曳。

蘇黎手上動作一頓，沉默了會兒，才說：“她跟陸辰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