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尋看出她的慌亂,但還是擅作主張地道:
“蘇醫生,雖然你跟少帥的相識源于一場交易——但你對少帥而言,確是與眾不同的,蘇醫生這么聰明,應該看得出。”
她站在車邊,雙目錚錚地看著魏尋,一顆心在瞬間狂亂。
陸宴北心里有她?
她這么想過。
可現在又否認了。
陸宴北對她的“好”,難道不是因為她的利用價值嗎?
她知道,一種藥方的藥引有多難找。
何況,他的藥引還是個活人。
知道魏尋肯定會傳話,她猶豫了會兒,眨眨眼回過神來,落寞而自嘲地道:
“我的聰明算什么?斗得過權大勢大的陸少帥?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了,至于更多,我給不起。”
這個更多,當然是指她的心和感情。
她跟陸辰九相戀一場,傷去半命。
好不容易振作了些,難道就這么不長教訓——剛出狼窩,又入虎口?
要論誰更狠,陸辰九又哪里是陸宴北的對手。
她連陸辰九都看不透,還敢幻想從陸宴北這兒全身而退嗎?
即便是死,她也要留一副完整的尸骸。
話落,她看著魏尋臉色一僵,張嘴又要說什么。
不過,她這次更快。
“魏副官,你跟他說,我與他從此以后橋歸橋,路歸路。”
“蘇醫生——”見女人決絕地離去,魏尋上前半步,又打住。
難道是他看錯了?
他一直覺得,這兩人之間,應該早就暗生情愫。
連少帥那么冷硬深沉的人,這些日子都明顯做出改變了。
怎么反倒是蘇醫生,這般狠心絕情起來?
***
蘇黎回家,前廳空無一人。
她都走到廳里了,才有傭人從后廂房過來,瞧見她,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大喜:“大小姐!大小姐你回來了!”
蘇黎笑了笑,還沒說話,傭人歡天喜地地朝后跑去。
這一幕,幾個月前也曾出現過。
她從前線回來那次。
秦鳳云還以為這一分別,要一年半載都見不到了。
沒想到,女兒這么快就回來了!
“黎兒??”
秦鳳云拉著女兒上下打量,見她氣色還不錯,看起來也沒怎么消瘦,終于放下心來。
“你這些日子過得怎么樣?都去了什么地方?寧大小姐說在洛城沒打聽到你的下落。”
除夕下午,母女倆通過電話。
雖然蘇黎一再強調,讓母親不要再麻煩寧雪迎。
可寧雪迎一聽說這個消息,自己非要派人去打探。
然而,好幾天過去,一無所獲。
蘇黎看著母親,淡淡地笑:“我隱姓埋名,當然沒那么好找。”
秦鳳云只想著女兒回來就好,別的事也不計較了。
“阿爸呢?”
蘇黎看了一圈,沒見父親的身影,好奇問道。
秦鳳云道:“出去給人看病了。”
“醫館已經開始接診了?”
“沒有。”
秦鳳云拉著她的手,母女倆走到后廂房去說話,那邊暖和。
“前幾天那場大雪,李二家的老母親病倒了,年前找了幾個大夫去都說沒得救,他們又想到你阿爸。”
蘇黎明白過來。
阿爸的醫術,在這城里數一數二。
她出事前,蘇氏醫館每天人滿為患。
后來因為她名聲壞了,老百姓們指指點點聯手抵制,才變得門可羅雀。
當然,醫者仁心,她是巴不得老百姓們都健健康康的,醫館冷清是因為大家都不生病。
然而事實是,生病的人并沒有減少,而他們礙于種種世俗觀念不肯來蘇氏醫館看病,那就只能去別處,甚至信一些牛鬼蛇神。
如此一來,延誤病情必不可少。
“你阿爸去看了兩次,那老太太病情又恢復了些,人都醒過來了。這不,今天一早李二就又過來請你阿爸去看看。”
蘇黎點點頭,“阿爸醫術是極好的。”
秦鳳云瞧著她,頓了頓,臉色微微凝肅。
“黎兒,有件事??你怕還不知道。”
“什么事?”
看著母親沉默下來的臉色,蘇黎面上的神情也收緊了幾分。
“陸辰九的母親,年初一那天,走了。”
蘇黎驀地一驚,不敢相信。
見她僵著臉不說話,秦鳳云沉沉嘆息了聲。
“我聽人說,老太太死不瞑目,她原本沒什么惡疾的,就因為腹部受了那一刀,傷口一直沒養好,感染了。
陸辰九的陰謀敗露后,不知怎么地,在碼頭上的勢力突然也沒了,據說還有些人找上門去要賬之類的。
老太太被這么一氣,就一病不起,然后初一一早就被傭人發現已經走了,眼眸都還睜著。”
蘇黎渾身寒涼,她想起陸老夫人對她向來不錯,也深知陸辰九的錯誤不應該牽連老夫人。
乍一聽聞這消息,她心里還是很難過的。
“老太太死不瞑目,大概是因為臨死前沒見到兒子一面吧??”
蘇黎驀然一驚,“陸辰九呢?除夕夜他都不在嗎?”
“這誰清楚??有人說見租界那邊見過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老夫人下葬入殮時,他倒是出現了,據說麻木不仁的樣子,眼淚都沒掉一滴!”
秦鳳云說完,見女兒怔愣著一言不發,擔心她心生憐憫,忙又道: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去同情陸辰九的。他對你做了那些事,把你女孩子家最要緊的名聲都給毀了,他落什么下場都是活該!”
蘇黎點點頭,“我知道的,媽??”
她沒有同情陸辰九。
一個為了權勢利益能把未婚妻送到別人床上,還能狠心絕情對自己親娘動刀子施苦肉計的男人——
他哪里值得人同情了?
這根本就不是人!
禽獸不如!
他在碼頭上的勢力沒了,想必也是因為魏副官那邊的關系。
交易不復存在,好處自然也終止。
想著這些,她心里一陣寒涼。
“嗯,你剛回來,肯定累了,去休息下吧。”
“好。”
回來沒看見劉云慧母女,蘇黎也沒來得及問,先上樓了。
睡也睡不著,她在房間呆了會兒,又下樓來,習慣性地去藥房那邊。
藥房里除了有各種正在曬制的中草藥之外,還有很多醫書。
她翻來翻去找了好多書,都只是匆匆翻了幾頁,又放回去。
秦鳳云聽傭人說她去了藥房,便好奇地找過來。
“黎兒,你在找什么?”
蘇黎回頭,看向母親,“沒什么??我阿爸什么時候回來?”
“估計快了吧。”
傍晚時分,蘇澤回來。
見大女兒回來了,蘇澤自然是高興。
直到吃晚飯時,劉云慧母女才現身。
劉云慧看起來清瘦不少,人也不怎么精神。
那母女倆坐下,都沒怎么說話,桌上氣氛突然就低迷下來。
晚飯后,蘇黎才聽母親說,劉云慧生病了,連阿爸都診斷不出是什么病。
去了教會醫院檢查,說是身體里長了瘤子,要把肚子剖開,把瘤子割掉。
劉云慧死活不肯,就這么拖著。
有了這事,她們母女倆也消停了不少。
秦鳳云嘆息了聲:“斗了幾十年,聽到這消息,說實話我心里有些沉重。只要她們安安分分地,我也不會逼著你阿爸把她們趕出去。”
蘇黎點點頭,握著母親的手,溫和地道:“媽,其實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母女倆相視一笑,蘇黎想到另一件事,轉而道:“媽,您先回房吧,我去找阿爸問點醫術上的事兒。”
“嗯。”
蘇黎在藥房找到蘇澤,他還在忙著給李二的母親配藥。
蘇黎看著阿爸所選之藥材都是上等,淡淡含笑地問了句:
“阿爸,您給那老太太看病,收多少診金?”
蘇澤冷哼道:“診金?他們家的錢全被赤腳大仙騙干凈了,我去哪里收診金!”
“那您還選這些上等藥材?”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老太太還有得救,只是被耽誤了,我用好點的藥,也是希望她能早些好起來。”
蘇黎聽著父親的話,陷入沉思。
其實父母都是好人。
母親看起來尖酸刻薄,但暗地里卻菩薩心腸,全看別人怎么對她。
而父親,雖然有時候愛趨炎附勢,甚至嫌貧愛富,瞧不起人——
但在病人面前,他是絕對的醫者仁心。
看似矛盾沖突,其實這才是完整的人。
是人,都有缺點。
“你找我有事?”
蘇澤把藥材配齊了,從梯子上下來,看了女兒一眼問道。
蘇黎一怔,這才回過神來,上前兩步。
“爸,有個疑難雜癥。”
蘇澤問:“你躲出去這些日子,還行醫看病了?”
女孩兒笑笑,掩飾:“既然有這本事,就當舉手之勞了。”
“說說,什么疑難雜癥。”
“有沒有什么藥,或者什么毒,被人服下后會性情大變,而且整個人渾身長滿毛發,特別狂躁勇猛,變得跟野獸一樣?”
蘇黎說的很嚴肅,但是蘇澤聽完,淡淡一笑,瞥了她一眼。
“你在茶館里聽人說書講的吧?”
蘇黎臉上的希望一下子落空。
她今天翻了很多醫書,也沒找到相關記載,而阿爸行醫一輩子,也未曾聽聞。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她也會像阿爸一樣,把這種駭人聽聞的恐怖疾病,當做是評書里虛構的鬼怪故事。
然而,是真的。
“阿爸,我回來,應該去看看爺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