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鼓作氣說完，漂亮如貓眼寶石般的眼眸，顫抖著浮起幾分羞辱。

“我的名聲徹底壞了，城里的人都知道這事，我被人指指點點——這些，你都不介意？”

陸宴北看著她自慚形穢的模樣，心里前所未有地涌起一股歉疚。

自從三年前他被人陷害中了這毒，患上這種怪病后，這幾年，已經不知“糟蹋”過多少女孩兒。

只不過，他從不強迫對方。

魏尋每次去找姑娘時，都會跟對方談明——拿錢辦事，只是交易。

事畢，他也從不會打聽那些姑娘的后續，根本就沒必要。

既是赤裸明目的交易，他也從來不會憐香惜玉。

甚至覺得這種女人不值得被溫柔對待。

而現在，他后悔了。

若時間能倒流，他知道這個女孩兒是與眾不同的，第一次真該對她溫柔耐心一些。

這樣，即便以后真相大白，她對自己的感覺應該也不全是恐懼和抵觸。

事到如今，陸辰九已經從整件事中退出。

而他，又該如何讓她知道這個真相呢？

明天就是初一了。

若無意外，明晚又是他的煉獄之日。

放著半個月前，他肯定還會毫不猶豫地拿她做解藥。

可現在，他卻猶豫了。

***

老天爺很給面子，除夕這天的太陽很好。

蘇黎吃了早飯，實在無聊，又不想上樓去面對陸宴北，便溜達著逛進了廚房。

小紅跟另外兩個女傭正忙碌著做年夜飯，寬敞的廚房堆滿了各種食材，看起來，晚上肯定是要吃滿漢全席！

見她進來，小紅立刻轉身，笑著問道：“蘇醫生，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蘇黎笑了笑，溫和地道：“沒有，我就是沒事做，四處看看。”

說著，見她們都很忙碌的樣子，她略帶點謹慎地問：“我能跟你們一起嗎？”

小紅一聽不得了，急忙說：“蘇醫生，這都是我們下人干的活，您還是去看看書吧。”

蘇黎苦笑道：“昨兒看了一天，也累了。”

見幾人都很拘束，可她卻來了興趣，一邊挽起棉服寬大的袖口，一邊說：“其實我沒下廚過，想跟你們學學。”

她這么說，小紅立刻明白過來。

“蘇醫生是想學會了給少帥做吃的？”

她耳根子一紅，姑且讓她們這么以為吧，于是沒說話。

小紅就高興了，“蘇醫生對少帥真好！不過，少帥對蘇醫生也是極好極好的。”

蘇黎本想躲開那人，才在廚房里幫工。

可小紅顯然是陸宴北的心腹，對他崇拜得緊，三句話不離少帥。

“少帥這些年身邊從沒個姑娘，夫人都急壞了，可少帥就是不上心。”

“我們都以為，少帥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呢！想不到現在遇到了蘇醫生，而且一見鐘情！”

“蘇醫生，少帥沒跟姑娘打過交道，難免有些內斂深沉，不知道怎么討女孩子歡心，但他一顆真心絕對是毋庸置疑的。”

“少帥這種人，要么不談，要是談了，肯定會認定了走到底。”

“哎??只是不知道，夫人那邊有沒有什么安排，督軍府這樣的門庭，還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盯著呢，牟足了勁兒想把女兒嫁進來。”

小紅看得出是個話多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最后一聲嘆息，吐出這番擔憂。

前面的話，蘇黎權當笑話聽聽。

心里暗忖，這小姑娘一點都不了解陸宴北。

只因為那人是主子，她忠心耿耿地替主子說好話。

然這最后一句，卻叫她臉色突然黯淡了幾分。

小紅也是心直口快，說完后才意識到不妥，連忙看了蘇黎一眼。

“蘇醫生，對不起??我瞎說的，您可千萬別不開心，別往心里去。”

小紅戰戰兢兢地，立刻寬慰她。

“沒事??你別緊張。”

蘇黎淡淡一笑，安慰，饒是這般輕裊的笑意，也如驕陽下綻放在枝頭的梨花海棠一般，冰清玉潔，撩人耳目。

小紅不敢再多言，心底里卻盼著蘇醫生能跟少帥走到頭。

不為別的，就覺得這么美麗又這么溫柔的姑娘，不管是什么出身，什么過往，都應該維持著這份美好，一直下去。

心存善意的人，越是生在亂世，越是希望看到更多美好的東西。

只有這樣，才能對這亂糟糟的世道抱著熱忱，好好地活下去。

陸宴北在書房打了幾個電話，運籌帷幄，部署千里。

見那女人下樓吃早餐后便再也沒有上來，他微微狐疑，下樓找去。

里里外外都找遍了，連花園跟后山都看過了，也不見那道倩麗的身影。

正懷疑這丫頭是不是插翅飛了，卻見魏尋神秘兮兮地朝廚房那邊一點。

他微微瞇眸，帶著幾分疑惑，走過去。

廚房里熱火朝天，傭人們忙碌著，不少蒸菜已經出爐，空氣中飄蕩著誘人的肉香。

視線掃過一圈，他看到蹲在一邊的身影，也不知在忙什么，連他走進廚房都未察覺。

“你在做什么？”

他彎腰看下去，低聲問道。

“啊！”蘇黎正在削土豆皮，被頭頂上的聲音突然一嚇，魂都沒了！

手里刀子一晃，頓時土豆掉進了盆里，她丟了刀立刻捂住手指。

小紅等人也嚇了一跳，回頭見陸宴北進來了，立刻福了福身，“少帥！”

陸宴北沒理會她們，注意力全在女人身上。

見她的手沁出血來，他沉著臉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拉起，看著她的手。

小紅這才發現蘇黎削到了手指，頓時驚慌又害怕：

“蘇醫生，你的手沒事吧？都怪我，我不應該??”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蘇黎忍著疼，立刻安慰小紅。

陸宴北也不知她傷的重不重，只是見她按著手指還有血跡浸出，臉色越發陰沉。

“誰讓你來做這些事的？”

小紅一聽這話，嚇得立刻要跪下了。

蘇黎眼疾手快，連忙一把攔住她，繼而拉著男人離開廚房。

“你不要怪她們，一點小傷而已，是我自己太無聊了，想去幫幫忙。”

陸宴北不理會她的解釋，還是冷著臉。

“你的手是用來救死扶傷的，不是做這些粗活的。笨手笨腳的，你這是添亂，是幫忙嗎？”

蘇黎原本不想多說什么，可見他沒頭沒腦地一頓諷刺，她也來火了。

“我本來做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偷偷進來突然說話嚇到我，我也不會弄傷手指！明明是你的錯，偏要怪別人，講不講道理！”

陸宴北知道她一直躲著自己，否則也不會在廚房當下人了。

只是，這會兒伶牙俐齒地懟他，好像突然之間膽子長毛了，倒是讓他意外驚奇！

正要說話，魏尋上前來，手里提著醫藥箱。

“少帥，還是先給蘇小姐的手包扎一下吧。”

陸宴北點點頭，接過了醫藥箱。

“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水沖沖就行了。”

蘇黎不想為這點事麻煩他，兩人還要挨那么近。

“你還是醫生，就這么草率？那水不干凈，刀子也可能生銹，你不怕細菌感染？”

陸宴北常年受傷，也算“久病成醫”了，多少懂一點外傷護理的知識。

說罷，也不管女人同不同意，一把抓住她的手拖走了。

蘇黎被扯得一個趔趄，視線無意落在兩人交握的手指間，一時怔住。

她的手冰涼，而這人的手，寬厚又溫暖。

她跟陸辰九也牽手過，可似乎從未感受有這樣明顯的感觸。

陸宴北先帶她去衛生間洗手，把血水沖干凈。

而后，又帶著她回到客廳，在沙發坐下。

兩人細細一看，這才發現傷的不輕，食指指尖上的那一塊肉都翹了起來。

身為醫生，蘇黎見過許多比這更恐怖血腥的傷口，可那都是在別人身上。

而現在，這傷在她自己手上。

因此，雖然只是一小塊，她也覺得好難受，很疼很疼，心頭蜷縮成一團。

陸宴北同樣皺眉，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扭頭問她：“這要不要去醫院縫針？”

她一愣，看向男人，遲疑了好一會兒。

“不、不用了吧??消毒后包扎一下，過幾天會長好的。”

男人眉心還是皺著，“可能會留疤！”

蘇黎沒說話。

這么深的傷，一塊肉都要掉了，也許的確會留疤。

陸宴北突然嘆息了聲：“大過年的，你這見血??”

他沒說完，蘇黎卻領悟到了。

只是沒想到，強悍霸道，不信天不信命的陸宴北，竟也會有這種念頭。

擔心她大過年的見血，會是什么不祥的征兆嗎？

血光之災？

她不知其它，只是順著他的話想到了昨日的刺殺，于是心里有了疑惑。

“昨天的事，你到底查出眉目沒有？跟你們督軍府那位二少爺有關系嗎？”

蘇黎想，這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肯定也清楚陸建南去醫館找過她的事。

她覺得在這人面前耍心眼就是班門弄斧，毫無勝算。

還不如老老實實地交代，若能給他提供線索，讓他早點把這些事全都了了，那她也能早早過回平靜日子。

陸宴北低頭給她包扎著手指，聞言，眸光微微一挑：“你怎么突然想到那位二少爺？”

蘇黎道：“你昨天提到過，說他知道我們的關系，即便自己不敢下手，也可能把消息賣給仇家。”

陸宴北依然專心地處理著她的傷口，漫不經心地問：“我們的關系？我們什么關系？”

蘇黎眼眸一怔，看向他，冷不防手指一痛，她驀地一縮。

消毒水抹上來，疼痛如細密的針狠狠刺下來，沿著神經一路闖進了心里。

所謂十指連心，她這會兒體會的透徹。

陸宴北知道疼，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再次問道：“你說我們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

蘇黎瞪他一眼，沒好氣：“我跟你沒關系！”

男人扯唇，“可別人都不這么想。”

女人于是更氣。

原本想說的話，這會兒又不想說了。

反正說與不說，他都已經知道了。

陸宴北見她孩子氣一般，說發火就發火，無奈地笑了笑，微微搖頭。

他第一次幫女人包扎傷口，拿慣了槍械的那雙手，捏著細軟的紗布時，卻有點笨手笨腳。

“你這樣綁太松了，一會兒就會散開。”

蘇黎實在看不下去，淡淡地提醒。

陸宴北瞧了她一眼，低聲：“我怕系緊了你又喊疼。”

她抿著唇，突然就不說話了。

這人，短短幾日變化很大，跟以前判若兩人，她時常覺得不適應。

終于弄好了，她舉起手看著被他包成了粽子的手指，竟有點哭笑不得。

陸宴北也知道自己包的不好，慣常冷峻威嚴的臉色，竟有點點不自在。

“我又不是醫生，能包成這樣不錯了。”

他準備收起醫藥箱，突然又看到她的臉，問道：

“你臉上的傷口要不要處理下？”

昨天，她匍匐在地運送彈藥，地上的荊棘把她的手跟臉都刮出細小的傷口。

姑娘家的臉多珍貴，他覺得應該注意點。

可蘇黎卻不在意。

“沒事，都已經結痂，過兩天就好了。”

那都是極輕微的小傷，只破了表皮而已。

相對比消毒水抹上去的刺痛，她寧愿放任不管。

陸宴北收起醫藥箱，起身時贊賞地道了句：“你昨天真是英勇，如果不是你，我們可能會傷亡慘重。”

蘇黎道：“那是不是算我又救了你一命？”

陸宴北聽出深意，都已經起身了，又回頭看她。

“你想怎樣？”

蘇黎微抬著下巴，質問：“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是恩將仇報嗎？”

“你指什么？”

見他故意裝糊涂，蘇黎臉色一紅，抿緊嘴巴，不說話了。

要論厚臉皮，她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這人。

她救了這人一命，他不但沒感激回報，還在她身上占盡便宜。

現在居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理直氣壯。

陸宴北去放了醫藥箱回來，牽起她另一只手，帶出門。

蘇黎不解，“喂！你要干什么？”

他回頭，眸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救了我，我不是應該表示感謝嗎？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你喜歡。”

女人皺眉，天然地防備，“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