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猝然回頭,“喪事?”
陸宴北反問:“死了女兒,不該辦喪事?”
蘇黎語塞。
是啊,她怎么忘了這個??
“據說,你父母要為你立一個衣冠冢,今天就要下葬。你回去,也不知對他們來說,是驚喜還是驚嚇。”
蘇黎瞪著他,眼神再度憤恨起來。
之前,她曾親手寫過一個藥方,讓他們拿去蘇氏醫館抓藥,想給家里遞個消息。
但后來得知,藥方被人重新抄寫之后才去拿藥。
她所有的想法,陸宴北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跳河這么多天,杳無音訊,家里辦喪事,給她立衣冠冢,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阿爸跟母親該多么傷心?
還有劉云慧母女,肯定會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前面就到你家了,有些事我得交代清楚。”
蘇黎看向他,等他下文。
“送你回來,不代表你就是自由身了——以后,你要隨叫隨到,別惹我生氣,嗯?”
***
掛滿白綾的蘇公館,熙熙攘攘來了不少親朋。
還有許多老百姓,純粹是沖著蘇黎的醫術名氣,自發前來吊唁的。
蘇澤見父老鄉親們都這么看得起自家小女,也很是和善,不論誰來,都會打起精神招待兩句。
秦鳳云臥床幾天了,今天不得不起來為女兒送行。
到了前廳,看著滿屋子的花圈,大廳中間擺著的棺材,她頓時悲從中來,又哭倒在地。
劉云慧跟蘇薇也披麻戴孝,不過,兩人臉上并沒有多少悲傷的痕跡。
見秦鳳云扒著棺材痛哭不止,張媽在一邊好說歹說勸不開,劉云慧又冷哼了聲,嘀嘀咕咕。
“里面躺著的又不是她女兒,幾件衣服而已,還哭得這么傷心。”
蘇薇也附和著:“是啊??死不見尸,可真是慘。”
旁邊,蘇家的親戚聞言,不滿地瞪了她們一眼。
“你們這是一家人說出來的話?就算不用跪地痛哭,起碼臉上也要有點哀傷的表情吧!”
劉云慧道:“明明沒有那么哀傷,非要做做樣子,這不是虛偽嗎?”
親戚聞言,越發震驚。
“你這??簡直就是毒蝎心腸!”
“你真是搞笑!你哭你的,我又沒攔著!我沒哭喪就錯了嗎?”
秦鳳云原本還趴在棺材上哭天搶地,聽了劉云慧的話,她頓時抬起頭來,被淚水泡腫的眼眸迸射出憤怒的光。
“劉云慧,你別太過分!”
“就是啊!家里人去世了,你還說這種風涼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就算蘇黎不是你親生的,也從小看著長大,你是石頭心腸嗎?半點悲傷都沒有!”
秦鳳云一開口,親朋們立刻也罵起來。
就連非親非故的老百姓們,都看不慣劉云慧的嘴臉。
母女倆寡不敵眾,罵了一陣兒眼看著引起公憤了,只好恨恨地收了架勢,閉嘴不言了。
大廳剛剛平靜下來,府邸門口,又起了風波。
蘇澤跟管事的在門口張羅著,突然見一輛汽車駛過來。
原以為也是聞訊來給女兒送終的好心人,誰知定睛一看,竟是陸辰九來了!
蘇澤一看到他,立刻橫著臉:“這兒不歡迎你!給我滾!”
陸辰九帶著黑色的帽子,鼻梁上掛著黑色墨鏡,西裝外還披了件黑色風衣,一身黑的打扮看起來的確像是來吊唁的模樣。
只是,那張臉跟劉云慧母女有點像,并沒有多少哀傷之色。
被蘇澤下逐客令,他抬起一手取了臉上的墨鏡,低聲道:
“伯父,我跟蘇黎好歹相愛一場,若不是出了這意外,過完年就該完婚了,這樣的場合,我怎么能缺席?”
蘇澤咬牙恨恨地道:“蘇黎就是看走了眼!她要不是跟你在一起,也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伯父??您這話說的,好像是我害死了她一樣。”
“難道不是?!”
陸辰九站在臺階下,頓了頓,還是堅持往上走。
蘇澤攔在門口,“說了讓你滾!聽不懂嗎?!”
“伯父,如果蘇黎在天之靈,看到您這樣對我,想必也會傷心。”
陸辰九被他抓住衣服,依然不為所動。
“說實話,蘇黎走了,我心里比誰都悲痛。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是我即將名門正娶的妻子。”
他哀痛著眼,說這話時,眼中泛起絲絲血紅,終于看到了幾分傷心之色。
蘇澤瞧著,一時呆了住。
陸辰九一把撇開他,入了大門。
蘇澤反應過來,趕緊又追上前。
“呵!你心里悲痛?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天就給黎家的女兒下了聘禮!你悲痛會轉眼就娶別人家的女兒嗎?!”
蘇澤再次攔在他面前,厲聲喝道。
陸辰九停下腳步,看向他,倒沒否認。
“我母親傷重未愈,又病倒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著我成家立業,我把對蘇黎的思念和悲痛放在心里,讓我先盡了這孝不行嗎?!”
“呸!”
秦鳳云沖上來,逮著陸辰九就是一通打罵!
“陸辰九!你風流成性,背信棄義!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王八蛋!蘇黎這輩子就毀在你手里!你還盡孝?你母親就是被你活活氣病的!”
他若不來,這些話秦鳳云還找不到機會說出。
他來了,那就正好撞在槍口上!
“陸辰九!你敢說你母親是怎么受的傷嗎?你為了騙蘇黎去你家,故意把你母親刺傷!弒母之罪是要要遭天打雷劈的!”
陸辰九臉色一沉,“你胡說什么!明明是蘇黎非鬧著跟我退婚,我母親為了讓我們復合才??”
“你騙鬼去吧!那晚你家傭人上門求救,我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你居心不良,把蘇黎騙去之后就那樣糟蹋她!蘇黎就是被你逼死的!”
圍觀人群站滿庭院。
所有人聞之變色,紛紛議論起來。
陸辰九左右看了看,臉色越發陰駭,“你信口開河!”
“那蘇黎為什么要跳河自盡?你那晚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誰知道她為什么要尋死?說不定是她自己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怕被我發現,才一死了之的!”
陸辰九淋漓盡致地詮釋了什么叫做血口噴人!
話落,抬眸看向一旁站著的蘇薇,冷笑了聲:“畢竟,你們蘇家的女兒都是這樣的貨色!”
蘇薇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臉色驟然一變。
劉云慧立刻出聲維護女兒:“陸辰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辰九笑著,“是什么意思你們心里不清楚?”
劉云慧氣得不輕,還要理論,被低著頭的蘇薇拉了住。
她以后還要嫁人的,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陸辰九見他們無話可說了,雙肩一抖,整理好被秦鳳云扯亂的衣服,擲地有聲地道:
“原本,我想著念及舊情來送蘇黎最后一程,可你們不識好歹,血口噴人,那我今天也就把話說明——
即便蘇黎沒死,這婚約我也一定要解除!你們蘇家的女兒,誰愛要誰要!只要你們不怕被戴了綠帽子,盡管要!”
“陸辰九!都說死者為大,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就是!蘇醫生居然看上你這種混蛋,真是可惜了!”
“滾出去!你不配來為蘇醫生送行!”
“對!不配!把他攆出去!”
陸辰九原本是擔心秦鳳云的話害他身敗名裂,才故意把臟水潑回蘇家,想著蘇黎死無對證,也無法辯解。
可沒想到,這些老百姓們竟摻和進來,逮著他一通罵。
寡不敵眾。
陸辰九一時狼狽極了,極力辯解的聲音被淹沒在人們憤怒的叫罵聲中。
甚至有人拿了棍子上前來驅趕。
“滾!滾出去!”
“刁民!一群刁民!”
陸辰九一邊罵回去,一邊往回退。
然而,他還沒退到門口,原本對他罵罵咧咧粗暴動手的老百姓們,突然全都僵住了。
一個個瞪著眼,看著他身后,一副見鬼的驚恐模樣。
陸辰九看著他們奇怪詭異的反應,突然也愣住了。
身后有一股莫名而來的寒意,他僵滯著緩緩回頭,緩緩回頭??
等視線轉過來,看向身后門口臺階上站著的女人,頓時一聲驚呼,連連后退,甚至跌到在地!
“鬼??鬼——”
他呢喃著,雙手雙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朝著人群躲去。
而那些怔愣住的老百姓,看著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踩下臺階,頓時也瘋了一樣全都往后躲。
“鬼啊!蘇醫生詐尸啦!”
“鬼啊!快逃啊!”
所有人都躲到了蘇家人后面,戰戰兢兢,看著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的蘇黎。
蘇澤跟秦鳳云,看著“死去”多日的大女兒突然出現在眼前,同樣是驚駭不敢置信的模樣。
只是,身為雙親,即便是女兒的鬼魂回來,他們也是歡迎的。
秦鳳云臉上抖了抖,恍惚地喊道:“黎兒??黎兒??是你,你回來了——”
她要往前走,劉云慧慌忙地提醒:“她是鬼!你小心被她勾去了魂!”
蘇薇嚇得渾身哆嗦,緊緊拽著劉云慧的手臂,說話都抖得不成樣子。
“媽??這到底是怎么了,她真得化成厲鬼回來了么?”
劉云慧哪里知道。
這種恐怖故事她聽了不少,是真是假也分不清。
但此時的蘇黎,真得像極了鬼。
她穿著一身銀紅色的大風氅,頸間潔白的貂毛襯托著那張精致漂亮的臉,看起來毫無血色。
只有那雙眼睛,烏黑烏黑。
她一步一步走來,不發一語,連腳步都輕的聽不見聲音??
這不是鬼是什么?
只有鬼走路是沒有聲音的!
秦鳳云已經撲上前去,一把抓住女兒。
蘇黎眨眨眼,藏在風氅后的雙手趕緊捉住了母親的手臂,未語淚先流。
“黎兒??黎兒??真的是你,你沒死!”
秦鳳云捉住了她,踏踏實實的手感讓她相信自己的女兒真的沒死,她回來了!
蘇黎泣不成聲,加上嗓子本就還有些嘶啞,抽泣了好一會兒,才哭著道:“我沒事??我回來了——”
她一開口,滿屋子的人越發魂飛魄散!
“媽啊!鬼說話了!肯定是要索命來了!”
“快逃啊!快逃啊!”
不少人從庭院兩側驚慌失措地沖出去,一邊狂奔一邊喊著蘇醫生變成厲鬼回來了——
街頭一輛汽車里,魏尋回頭對陸宴北道:
“看來消息很快就要傳遍全城。”
陸宴北淡淡勾唇,“回去吧。”
“是。”
秦鳳云先摸了摸女兒的手,又顫顫巍巍地向上,雙手捧住蘇黎的臉。
蘇黎知道母親的心情,見她臉色憔悴,短短幾日瘦了許多,心頭又酸澀起來。
“媽??對不起,我不該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此時此刻,再度回到這個家,再次看到母親,蘇黎心里除了心酸疼痛之外,還有了幾分對陸宴北的感激之情。
多虧了他的手下將她救起,她才能重回人間。
這樣的傻事,她此生再也不會做了!
秦鳳云痛哭不止,連連點頭,只想著女兒沒死,沒死??
什么都不愿計較了。
“媽,你等等,我有些事要處理。”
蘇黎收起心里復雜難辨的情緒,臉色瞬間變得冷漠起來,交代了母親一句,便放開他繼續朝里走。
庭院里,還有許多還未散去的老百姓跟蘇家的親友又往后退了退。
聽到秦鳳云的話,他們也懷疑起來。
這不是鬼,是人??
蘇黎沒死,又回來了!
只是,整件事太詭異了,大家一時無法接受,還是戰戰兢兢,恐慌不已。
包括,跌坐在地還未起來的陸辰九。
蘇黎打量了下四處掛滿的白綾,又越過眾人的頭頂看向大廳里擺滿的花圈,和那個沉重的棺材。
這一切??都是為她一個活人準備的。
她看著,心里說不出的荒涼。
視線緩緩收回,最后,落在陸辰九身上。
陸辰九嚇得一怔,趕緊爬起來,故作鎮定地道:“蘇黎,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要干什么!”
蘇黎看向他,極輕微地一笑:“陸公子,我是鬼又如何?你雖長了一顆人心,可你比鬼還要狠毒。”
“我??我不懂你說什么!”
“不懂?”
她繼續笑著,“你跟蘇薇偷情在先,害蘇薇懷孕在后,又不肯負責任,一把推倒蘇薇,對她拳打腳踢,致她胎兒流產——這些,你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