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聲響,喜慶又歡樂。
還有一輛拖拉機拉著新娘及其家人,冒著煙突突地往茅坪村開來。
拖拉機開過時,齊悅正在河壩旁扯豬草,一邊教黃二丫識字。
黃二丫被拖拉機的聲響吸引,滿臉興奮地扯著她喊道:“齊悅姐,你看新娘真好看。”
拖拉機上新娘被人擁簇著,只看到紅彤彤的衣裳和頭上戴著那朵艷麗的大紅花,臉是看不著,也不知黃二丫從哪里看出新娘好看來。
不過小孩子向來喜歡看新娘,齊悅附和了一聲,而后道:“今天認了不少字了,你去孫家看新娘吧,應該能搶到幾顆喜糖。”
黃二丫臉上紅光一下子退了下去,她搖頭:“我身上臟,不好去湊熱鬧。”
齊悅沒想到她是因為自卑才不去,安撫她道:“你回家換身干凈的衣服,就算有補丁也沒事,孫家不會將你趕出去的。”結婚熱鬧才喜慶,主家巴不得孩子去哄搶喜糖,家境富裕的還會灑下一片紅包。
不料她這話說完后,黃二丫更窘迫了,她手抓住衣角低聲道:“我就這一身衣服。”
齊悅嗓子眼被堵住,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轉移話題:“我們繼續認字。”
在齊悅低下頭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時,她沒有察覺,駕駛著拖拉機的青年正直愣愣地望著她這個方向,不知不覺中機頭一歪,就朝道旁一顆河柳開去,引來車上一片驚呼聲。
青年醒神,連忙將機頭拽到正道上,額上冒了汗,坐在后頭的送親人紛紛調笑他。
“方國良,你莫不是看你姐嫁人,心急娶媳婦,連路都忘了看了?”
“那感情好,今天回去就讓你娘給你在廠里放話,一準有一群年輕漂亮姑娘涌到你家去。”
被喚作方國良的青年額上的汗水更多了,他連連搖頭:“大姨大嬸你們別笑話我了,就我這樣沒錢沒房的哪有姑娘樂意嫁我?”
“現在沒錢沒房怎么了?你有正式工作啊,你模樣長得俊,喜歡你的姑娘海了去了,你再給打個報告,說不定廠里還能給勻出一間房來。”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方國良沒怎么聽進去,他的腦海中正浮現著河畔邊上那藍衣姑娘窈窕的身姿,還有前日她站在柵欄外彎唇一笑的模樣,心頭一片火熱。
“哎呦,國良小子,你又想哪里去了,這車又歪了,要不要換個人開?”
“不用,馬上就到了。”
方國良收回神,駕著拖拉機突突開到孫家門前,但原本歡喜的神色,在看到孫家門前稀稀落落的人時,俊臉一下子拉下來。
看到拖拉機駛來,穿著一身半新中山裝的孫虎喜氣洋洋地迎上來,不想那拖拉機沒停,突突地往前開。
孫虎急了眼,連忙喊道:“大舅子,你開過了,我家在這!”
可是拖拉機還是不停,孫虎拔腿去追,一邊沖看熱鬧的人喊道:“大姨大嬸們,你們快幫我攔一下啊!”
村民被孫虎一喊,不好意思再干站著,也跟著追趕拖拉機,一邊替他吆喝著。
車上新娘子臉色也不大好看,但看到孫虎追在后頭吃了一臉的塵土,樣子實在難看得很,她只得讓表妹上前阻止方國良胡來。
轟的一聲,機頭煙氣沖天,猛地停下,孫虎跑得急,差點一頭撞到拖拉機欄板上,引起車上的年輕媳婦和姑娘捂嘴笑了起來。
方國良跳下車,一步走到車后,扯住孫虎,嘴一咧,露出兩排白牙:“原來是姐夫啊,弟弟剛剛沒看到,你別介意。”
他那么一人站在門前他能沒看到?就算沒看到,也能聽到他的呼喊,這大舅子分明是故意的。
但就算他故意,孫虎這會也不好發作,他喘口氣大方擺手:“沒事……”
“怎么沒事?你這媳婦兄弟連我家大門都不認識,有你這么送嫁的嗎?”孫婆婆沉著臉走了過來,張口斥責。
方國良臉上純良的笑意散去,他身體往拖拉機一靠,伸手往孫家光禿禿的門前一指:“孫家嬸嬸,我倒不是不認門,畢竟前天我在那院子里揍了我姐夫一頓。不過我剛剛開車過來時,你家門前沒有幾個人,也沒有貼對大紅囍字和紅對聯,我還以為你家新砌了房子迎親,我這不就開著車子在村里轉悠,就想著這村子就這么大,轉一圈總能找到你家新房子。”
此話一出,有人噗嗤笑了,但大多數人都在忍笑不敢笑出聲,因為孫婆婆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手指著方國良一個勁哆嗦,卻說不出話來。
孫虎生怕他娘攪黃了婚事,搶在前頭鞠躬道歉:“真的太匆忙了,一時沒來得及準備囍字和紅對聯,是我孫家失禮,還請大舅子不要介意。”
介意,介意大了去了!
方國良眼里冒火,但他的衣袖被他姐扯了一下,他只得按捺下來,身體往后一撤:“時辰差不多了,那就背新娘吧。”
他說著打開了拖拉機欄板,孫虎大喜過望,忙走過去背過身彎下腰喊道:“方琴你放心趴上來,我穩著呢!”
四周頓時一片善意的哄笑聲,身穿一身紅的方琴羞紅著臉,卻隱蔽地用手護住了肚子,這才趴上了孫虎的后背,又引來一片哄笑和調侃,歡快的嗩吶聲同時響了起來。
四周看熱鬧的村民簇擁著新人往前走,反倒把孫婆婆擠到了外面,急得她跳腳:“都讓讓,這是我兒子娶媳婦,你們湊什么熱鬧?”
“孫家嬸子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剛沒聽到你親家挑理了,說你家沒迎親的樣子,實在是太冷清,所以大伙才來湊熱鬧,來給你撐場面!”
“是啊,是啊,我們是來撐場面的,孫家嬸子你也不用好酒好菜伺候,灑些喜糖就好了。”
孫婆婆被氣得差點撅了過去,但在方家那小子的目光下她不好罵人,也不好趕人,只鐵青著臉說了一句:“喜糖沒有,白開水倒有,你們若不嫌寒磣就進門湊熱鬧。”
“不嫌棄,不嫌棄。”村民們擺手哄笑著,一個個涌進了柵欄圍成的院門,倒也是熱鬧非凡。
齊悅是不知道這份熱鬧的,臨近中午時她與黃二丫道別,背著裝滿豬草的籮筐回家。
雷軍站在院門外,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被一個大籮筐壓得背都彎了,汗水打濕了她額前碎發,臉上卻紅彤彤的,如同昨日他在山間看到的紅色果實,讓人不自覺地滾動喉結。
齊悅感應到一束火熱的目光,一抬頭看到一個身影站在她家院門前,她嚇了一跳,立馬快步趕過去:“雷軍大哥你怎么來了?”
脆生生的聲音,如同昨天山間翠鳥的聲音,他的臉有些熱,好在他臉黑應該顯示不出來,彎下腰,將腳邊的籃子往她身前一遞:“這是我娘讓我給你家送的。”雙眼卻盯著她背上的大籮筐,“你卸下籮筐,我給你提進去。”
一時間,齊悅不知道是該先推拒他的籃子,還是先卸下籮筐,這一遲疑,對方伸出長臂抓住籮筐邊沿,一個巧勁就將籮筐從她身上卸下。
齊悅看著他單手提著籮筐輕松無比的樣子,有些內傷,她連聲道了謝,也沒有接他手中的籃子,伸手推開院門,往里一探,確認里面沒有,才邀請雷軍進了屋。
看到她這番舉動的雷軍,心道,下次不管他娘如何逼他,他不會再來齊家。
至于他這次為何來,他一時還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