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使足了勁兒才把繪梨衣從浴室里挪到床上。
大概是在擁抱中獲得了安全感,這個女孩在浴缸里沉沉地睡去,路明非只得摸黑抓過一件浴巾把她裹起來,再把她抱到床上去。留她在浴缸里總不是個事兒,水溫會漸漸地降低。
給姑娘擦拭身體這種事情就有點男女授受不親了,他只能先摸黑給繪梨衣蓋上幾條浴巾,等她身上的水被吸干之后再蓋上羽絨被。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敢把遮光的窗簾拉開一線,就著外面透進來的路燈光打量這個沉睡中的女孩。她睡著的時候顯得很安靜又很乖巧,像個真正的公主,應該睡在那種用白色綢緞和蕾絲被單裝飾起來的皇室臥房中,恬靜美好,等待著被喚醒。
可她確實是個怪物,不能容于這個世界的怪物。
路明非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偷偷地把手伸進被子里,摸了摸繪梨衣的腳腕。原本她的皮膚跟其他女孩一樣細膩溫軟,但此刻摸上去卻是冰涼堅硬的,那些鋒利的鱗片并沒有全部褪去,腳腕和背脊處的細鱗頑固地留了下來,路明非抱她的時候就覺察到了。劇烈擴張的靜脈像黑色的蜘蛛網那樣沿著她的后背和大腿分布,或粗或細的血管像小蛇那樣在皮膚下面跳動。
昨晚他就感覺自己暴躁的像頭龍,而原本就是怪物的繪梨衣就更不用說了,梆子聲似乎喚醒了血液中龍類的暴虐,龍血在她體內躁動著,想把她變成龍類。
他看著這個熟睡的女孩,心莫名的酸楚起來。
昨天晚上,她其實狀態也不好,龍血在體內躁動,隨時可能變成怪物,可她第一件事還是拖著身體跑下車,將暴走邊緣的自己拉回來。
那一句“Sakura我們回家吧”,著實讓他的心顫了一下。
路明非把手縮了回來,拉拉被子把她裹好,拿起墻角的傘,在黎明降臨之前冒雨出門。
對面的膠囊旅館內,四個人正在等著他。
“她情況怎么樣?”
張辰坐在地上問道。
“不太好。”路明非表情沉重,繪梨衣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時候他在想是不是應該把她還給蛇岐八家,否則她會死的。
“老大你們也知道昨晚的事了嗎?”
“我們已經知道了,即使你不來找我們我們也會去找你。”凱撒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每個頻道都在播報這件事,整晚反復地播。”
屏幕上出現了路明非看著很眼熟的那條長街,摩托車的殘骸仍在熊熊燃燒,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這段現場新聞是昨天夜里拍攝的,警車、救護車和新聞采訪車都已經趕到,整條長街被封鎖。醫護人員從長街里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體,它們躺在黑色的尸體袋里。救護車帶來的氧氣包和血瓶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只要被波及的人全部都死亡,尸體四分五裂。
這些都是暴走的路明非干的。
“昨晚我手下也多了不少人命,不少暴走族嗑藥磕嗨了,居然想用炸彈炸我,他們根本不知道那種炸藥能把整條街炸平,所以我直接扭斷了他們的脖子。”
菜特用濕巾擦著手,雖然手本來就很干凈,不過也許是他格外的討厭血腥味吧。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你不用道歉,我們這種人不在乎自己的手再臟一點。”張辰望向窗外,嘆了口氣。
“我和菜特并不是什么好人,為了活下去,手上早就沾滿血腥了,什么時候死都不算可惜,說罪有應得也不為過。.........話題有點沉重了,明非你繼續看新聞報道吧,也許能看到一些感興趣的東西。”
但路明非不想看下去了。新聞媒體再怎么追問也無法觸及真相的,這座城市名義上掌握在東京都政府手中,可暗中的控制者是那只孤高厭世的象龜,他牢牢地把守著龍族秘密的鐵幕,不許任何人窺探。
忽然一張大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男人,穿著白色襯衣和迎風颯颯的薄毛料西褲,油光閃閃的分頭有些凌亂。
他一把搶過記者手里的話筒,紅著眼怒氣沖沖地說:“你們日本政府要負責!你們的黑社會追殺我侄子!你們隱瞞真相!小日本你們他媽的就沒一個好人!我給你們說中國已經強大起來了!你們的警察不管我找大使館!你們惹上國際事件了!我侄子不平平安安地回家我跟你們沒完…”
男人過于沖動的表述顯然讓在場的警察和記者都不滿了,他搶來的話筒被記者奪了回去,防暴警察拖著他的雙臂把他帶離現場。他的妻子和兒子跟在后面,那個家庭婦女憤怒地上去捶打警察,扭過頭來對著攝像機罵罵咧咧。
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路明非關掉了電視。
在長達一年的冷戰之后他終于跟那個養了他六年的家庭達成了和解,即便嬸嬸還會翻白眼看他冷言冷語地對他,他也想暑假里回去探望他們。
可他也許再也不會回那個家里去了,他卷進了能要人命的事情里,他還是個被魔鬼買掉了半條命的怪物,他愛他們的方式就是離他們遠遠的,斬斷一切聯系。
張辰默然的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有空的話,就回家吧,他們不會怎么樣的,相信我。”
“真的嗎..........”
“嗯。”
張辰站起身,拍拍屁股看著外面,他在這個世界也呆不了多久了,這段故事已經接近尾聲,蛇岐八家已經挖出了藏著白王胚胎的紅井,王將也即將有下一步動作,等手撕了這個混蛋之后,他就將迎來最后一件事。想到這,他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菜特,這么多天的相處,兩人實在是太過臭味相投,如果換個情況的話,也許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可他們的相遇是在無限戰爭,他們終究要有一戰,必須有一個人倒下。
他不能倒下,因為他雖然早已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可如果他消失了,迦勒底的一切也會消失,吉爾,瑪修,還有等待著他的克勞迪婭,還有奶奶,娜娜,她們都會因為自己的戰敗而被抹消,這種結果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必須贏。
菜特也有著同樣的理由吧,所以無論他們現在關系多好,勾肩搭背,最后還是要互相廝殺。
他們是敵對雙方。踏上戰場的人都應當有覺悟,用盡所有的武器和狠毒去殺死對手,直到牙齒也折斷,指甲也禿掉。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浪漫的戰爭,戰爭的本質就是絞殺生命。
世界是美麗的,同樣也是殘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