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公主府被好吃好喝的供著，但是楚唯憐的臉色還是難看得很。青帝最近在為慶國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沒有時間親自來接她。來的就是幾個太監，還有剪秋。

拜別了公主，楚唯憐上了馬車。

不同于第一次離開公主府的心情，那時候滿心惆悵茫然，前路茫茫孤身一人，孤寂感深入骨髓。如今仍舊是孤寂，卻沒了茫然。她本就是個極聰明的人，雖然吃了很多苦，卻仍舊有著一顆純善的心。然而如今，她不需要純善。她知道翼平想要的不僅是安穩，甚至有可能是那個位置，可是無論是青帝還是翼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坐在那個位置上她都不樂意。她想著，該是時候給自己一個依靠了。

回了寢宮，楚唯憐依舊躺在床上不想動，連飯都沒有吃。剪秋勸了很久也沒用。

沒多久，青帝處理完事情就去看楚唯憐了。

棠梨宮依舊是那個模樣，寢宮里點了楚唯憐喜歡的熏香，只是以往白日里掀開的床簾如今卻嚴嚴實實垂著。青帝想要伸手掀開床簾，剪秋卻擋了他一下。他瞥了剪秋一眼，剪秋低下頭，鼓足勇氣道：“皇上，娘娘現在……不想見您。”

青帝臉色一冷：“放肆！”

“皇上，莫要生氣。的確是臣妾這么吩咐的。”聲音婉轉，猶如鶯啼，青帝的怒火去了大半，卻仍舊不忿：“為何？”

楚唯憐道：“臣妾身體抱恙，形容枯槁，實在不愿病體污了皇上的眼。”

青帝嘆口氣：“也罷，你好好養病，朕等著你好就是。”

“臣妾恭送皇上。”垂下的床簾遮住了楚唯憐譏諷的笑。男人，最愛的不過如花美眷。她如今這副樣子，還真怕青帝見了她生厭。

永梅殿

云裳自知道楚唯憐回來了就開始坐立不安。按說，兩人仍舊是姐妹，即使只是像明面上說的那樣被野獸襲擊了，她也應當去好好看看的。更何況，真實情況比這嚴重多了，她不去于理不合，難免落人口舌。可是，若去，她有何臉面去？

云裳不知道楚唯憐知道多少了，無論是她代自己飲下的那杯酒，還是玷污她的人乃是自己的親哥哥，這兩件事，無論是因為哪個，她都沒有臉面去見楚唯憐。可實際上，她無比渴望見到楚唯憐，想要確認她安全無事，想要……關心她、愛護她。

云裳的心隱隱作痛，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后宮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她不可能不去的。

和青帝一樣，她被剪秋攔住了，這次楚唯憐甚至都沒有說話。

云裳平日里待人溫和，但是該有氣勢的時候她絲毫不輸旁人。更何況，自從楚唯憐出事之后，她就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暴戾。眼下剪秋雖然是楚唯憐貼身伺候的人，她卻絲毫不給面子，畢竟只是一個宮女。她冷喝一聲：“滾出去！”

剪秋怔住了，淑妃娘娘一向與自家娘娘交好，對她們這些下人也一貫和顏悅色，今天這樣……一點也不像她。楚唯憐也微微發怔，這種話，真不像是云裳能說的出口的，但是她并沒有制止，她想知道云裳到底要干什么。

“沒聽見嗎？本宮叫你滾出去！”云裳有一張好看的鵝蛋臉，這張臉讓她看起來顯得格外溫柔，眼下她繃著臉，委實讓人心生懼意。

剪秋下意識地害怕，腳往門口退了一步，隨后忽然想起來，楚唯憐才是她的主子。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請淑妃娘娘不要讓奴婢為難……”

楚唯憐終于開口了：“怎么了這是？本宮一回來，姐姐就要拿本宮的人殺雞儆猴嗎？剪秋，你起來。”她原想說撒野的，卻實在覺得這個詞不適合云裳。她喜歡她，但是她不配喜歡她，如此，云裳之前不是在疏遠她嗎？她順了她的意就是。

云裳聽著眼眶一酸，她沒有任何對她不敬的意思的，只是這幾日她的脾氣格外差，如今有人居然敢攔著她見唯憐，她自然萬分惱怒，沒忍住就又發了火。

“唯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完全失了剛才的氣焰，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楚唯憐心下一軟，又隨即清醒了：“行了，本宮沒事，不勞姐姐費心了。”

話語里滿滿的逐客之意，云裳當然聽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既然下了好大的決心才來，萬不可都到了寢宮里，卻連面也沒見上就要離開。

不顧剪秋仍舊在旁邊，云裳恢復了冷靜：“你為何不愿見我？”

楚唯憐惱了，什么冷靜自持全被她拋到了一邊：“分明是你先不愿見我，我如今這般如了你的意，你還要作甚！”

云裳想去扯開床簾，無奈剪秋一直警惕地看著她。她狠狠甩了甩袖子，心中天人交戰，終于不愿說出心中她自認齷蹉的心思，只是抿了抿唇：“你既要讓我如意，眼下就讓我見見你好不好？”

楚唯憐原本以為她會把云裳氣走的，沒想到云裳如今居然軟到了這種地步。

她不想見云裳，不僅僅是因為那些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還因為，她真的覺得，此時的自己不適合見她。她想讓自己在云裳眼中永遠都是美艷不可方物的存在。

以前每次去找云裳，她會提前整整一個時辰細細打扮自己，無論是濃妝艷抹，還是清新雅致，她都力求完美，只為能夠捕捉到云裳眼中幾乎被深深掩蓋的驚艷。可是如今，她不施粉黛，形容枯槁，這副樣子，她都不愿被青帝看到，更遑論云裳了。

她可以輕松用這個理由打發了青帝，可是對云裳，她一點都不想用這個理由。

云裳的堅持出乎了她的意料，楚唯憐嘆口氣，道：“本宮現在未施粉黛，形容枯槁，實在是不愿污了姐姐的眼。”

云裳愕然，這是什么理由？她萬萬不會因為楚唯憐形容枯槁就不愿見她的呀！此時的她壓根不知楚唯憐對她的心思。就好像她來之前特意打扮過了，瑾墨問她為什么這么隆重的時候，她說不出來理由一樣。

這個理由完全沒有辦法阻止云裳：“我又不是那些貪戀美色的男人！我想見你，只要是你，怎樣我卻是不在意的。”

她說的情真意切，落在楚唯憐耳中卻變了味道：自己每每費盡心思，可是云裳卻從未在意過嗎？這樣的直白，讓她情何以堪？難不成她的精心裝扮，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是對牛彈琴？

她心中酸澀，卻知道云裳今天定然是誓不罷休了，只好道：“剪秋，你出去吧。”罷了罷了，見她一面就是，這之后再趕她走吧！

剪秋遲疑了一下才出去，娘娘連皇上都不愿見，如今卻見了淑妃娘娘。但是旋即她又覺得該當如此，皇上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走了，淑妃娘娘卻氣勢洶洶地來，又賠了許多軟話，當真是比皇上還用心。

云裳歡喜、害怕、愧疚，剛剛一門心思想見到楚唯憐的她此時卻緩緩伸出手，許久才拉開了床簾。

床上的人和平時的楚唯憐簡直判若兩人！以前楚唯憐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哪一次不是光彩照人，美若天仙。可是這次，云裳從未想過自己會見到這樣素凈的楚唯憐。她的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眼睛半瞇著，也不似平常那樣有精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唇。

楚唯憐雖然也會化淡妝，但絕大多數的時候還是偏好濃妝，妝容中她最注意的就是自己的唇。她總喜歡用最艷麗的顏色，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妖精一樣。可是如今，她的唇色淡淡的，幾乎連血色也沒了。可是即使是未施粉黛的楚唯憐，仍舊美得動人，不是那樣張揚的美，而是文文弱弱的病態美，只是她不自知罷了。

云裳覺得心中鈍鈍的痛，她是不在乎的她的樣子，但是，她想讓這人鮮活起來，而不是這樣從里到外散發出一種淡淡的絕望，甚至夾雜著看破生死的淡然。她害怕這樣的楚唯憐，怕她哪天一聲不吭就離開了，到時候徒留她一人如何是好？云裳呆立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楚唯憐卻不知道云裳心中百轉千回，她害羞且惶恐，這樣的自己被云裳看見，她會作何反應呢？

許久不見云裳動作，楚唯憐越發失望，語氣重新冷淡下來：“本宮都說了，怕污了姐姐……”一只溫暖的手指抵在她唇上。

云裳的心砰砰直跳：“我只是心疼你作踐自己的身體。”

楚唯憐心中發酸，她微微推開那只手：“是嗎？”她接著道，“其實你根本什么就不知道。”她冷笑，不知道也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但是自己的心中怎么那么苦呢？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下。

云裳徹底慌亂了，她知道，她其實什么都知道。但是她該怎么和楚唯憐說出口呢？

她沒有說話，手指上移，揩去了那滴淚珠。默默在心中應了一句“我知道，我都知道。”

楚唯憐又一次心軟了。她想，即使自己已經是一個不干不凈之人了，但是她仍然可以以姐妹的身份呆在云裳身邊，只要看著她、陪著她就行了。反正云裳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需要云裳對她有什么回應，只要能好好如之前一般待她，她也就滿足了。

想通了這點的楚唯憐眼中竟然迸發出神奇的光彩，她垂眸掩下這抹光彩：“姐姐幫我梳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