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到極點,趙杰反而冷靜下來,他眼里劃過一絲嘲諷,看著春妮,“我明明早就說過,我跟你已經結束了,說來說去,你不就是貪圖我是個大學生嗎。”
他看了一眼圍觀人群,工大離國營飯店不遠,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幾個在學校見過的熟面孔。
趙杰眼底閃過陰狠,“你們敢發誓,對我那么好,沒有一點是圖著我能考上大學,拿著補貼回去給你們改善生活的嗎。”
他怒吼,露出脖子上的青筋,“現在我好不容易擺脫了你們,卻又借著一個莫須有的孩子,非要攀著我。”
怒吼完,緊接著,他又低頭示弱,“你們一家人,就跟血蛭一樣扒著我,吸我的血,就是見不得我好,才千里迢迢的來京市壞我前途。”
趙杰能考上大學,又能把春妮哄得跟他相好,不得不說他還是有幾分口才的,寥寥幾句,就把春妮一家子塑造成了,借著孩子要挾知青大學生的惡毒村民。
圍觀人群面有異色,不知該相信哪方。
不過因為趙杰外貌好,談吐不俗,又是工大的學生,相比之下,春妮一家就顯得有些土氣和上不得臺面,大多數人還是偏向于趙杰的說法的。
頓時不少人都對趙杰面露同情。
春妮原本就對挽回趙杰不抱希望,但是見他貶低自己甚至污蔑家人,還是氣的幾乎都站不住。
關鍵時刻還是白月站了出來,“趙杰你口口聲聲說春妮要壞你前途,那我問你,你離開白家村且和春妮分開還不到一個月,就和那位女同志在一起了,你敢說不是?”
說到底,這就是一筆爛賬,趙杰和春妮確確實實已經分開了,春妮媽和春妮爸還想借著孩子讓兩人復合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
而且也會被趙杰抓住由頭和話柄,把事情平息下去,到時候還不是他趙杰說什么就是什么,更不能讓趙杰一直把話題都圍繞在補貼上面。
趙杰恨恨,卻又不能反駁,“那又如何,現在都講究自由戀愛,我和莉莉情投意合,你管得著嗎你。”
白月意味深長的笑了,“自由戀愛?跟春妮分開不到一個月就找好下家的自由戀愛?你臉可真大呢,焉知你不是嫌棄春妮配不上你這個大學生,所以故意甩掉她,好跟自己的新歡雙宿雙飛。”
又把趙杰帶偏的話題給拉回來了。
圍觀眾人紛紛驚醒,是啊,就算真如趙杰所說,春妮一家是因為補貼來京市找他,但趙杰在京市另找新歡的事可是板上釘釘的。
這個年代民風淳樸,很多戀人在一起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哪有跟人結婚了,然后分開不到一月,又找了新人的。
而且按剛剛為人出頭的那女人所說,趙杰在下鄉地方用的東西都是丈人家的,不知受了多少照顧,等考上大學了,他就跟人提了分手。
這,未免讓人不得不懷疑,趙杰有嚴重的作風以及人品問題。
一時間,趙杰‘鳳凰男’的形象深入人心,本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同情春妮的遭遇,有那彪悍的就叉起腰罵趙杰了,“呸,負心漢,不要臉。”“臭流、氓,吃著鍋里的看著碗里的。”
無論于情于理,春妮一家都站在了上風,趙杰見狀,只得在眾人的唾罵聲中灰溜溜的走了。
跟他一起來國營飯店的同學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眼里劃過一絲幸災樂禍。
周莉莉長得貌美家世又好,在工大里追求者甚多,偏偏她看上了趙杰,兩人還如此甜蜜。
這人是周莉莉的暗戀者之一,現在見趙杰丟了這么大的糗,恨不得立馬就回學校,把趙杰的事情編排編排,非得傳到全校都知道,讓他丟人不可。
沒人注意到,工大的校長在人群中黑著臉看完了事情的經過,又臭著一張臉走了。
當事人走了,剩下的圍觀群眾見沒熱鬧看了,也都紛紛走了,只留下春妮一家和白月、邵英華。
都鬧成這樣了,也知道趙杰是不可能挽回的了。
春妮爸嘆了一口氣,背又佝僂了幾分,春妮媽也不說話,只一個勁地抹著淚。
秋妮和冬妮還小,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但也依稀知道自家大姐不好了,兩姐妹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兩張相似的小臉上是如出一轍的驚慌。
邵英華幫提起行李,“叔、嬸,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帶你們去招待所歇息吧。”
春妮爸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一行人朝招待所走去。
白月拉著春妮的手,遠遠落在后頭,“你且放寬心,往好的方面想,趙杰這種人,早擺脫是福氣。”
春妮勉強勾起嘴角,“嗯,不過……”她低頭摸了摸肚子,“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爸媽一定會叫我打掉的,可、可我不想。”
無論打不打胎,都是春妮和春妮爸春妮媽自己決定的事,在這方面,白月無法置喙,只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隔天下午,春妮一家就踏上了回白家村的返程,白月和邵英華來火車站為他們送行。
春妮握著白月的手,眼眶紅紅,“我走了,你跟邵英華在京市一定要好好的。”
白月刮了刮她的鼻子,“這么大人了,還哭,最多過年,我跟英華就回去了。”
“嗯。”春妮扯了扯嘴角。
檢票員開始催促了,火車鳴起了長長的汽笛聲“篤嗚——”
白月和邵英華揮著手,火車疾行,將他們的背影拉成一道長線。
火車上,春妮靠在直直的椅背上,撫摸著肚子,抬眼看向車外,她的眼中失去了光彩,仿佛沒有活氣的木偶,若不是眼珠間或轉動幾下,簡直不像個活人。
見她這樣,春妮媽扭過臉,悄悄擦了擦眼角,轉過身來強打起笑容,“你看,白月都給你買什么好東西了。”
臨走前,白月托春妮媽替她帶了一個包裹給白父白母,又拿了一個包裹塞給春妮,跟她說一定要看。
見春妮一路都不開顏,春妮媽只好把白月給春妮的包裹先拿出來,指望著分散些春妮的注意力,免得她總想那些糟心事。
春妮仍看著窗外,對春妮媽的話置若罔聞。
春妮媽手微微顫動,還是拆開了包裹,包裹不大,里面只裝了三樣東西,二十七塊錢,麥乳精,雪花膏。
紅黃包裝的銅罐麥乳精,透著一股子昂貴,雪花膏裝在圓圓小小的鐵盒里,蓋面上精致時尚的女郎巧笑嫣兮。
是吃的和用的,還有那二十七塊錢,正是他們來回的路費,春妮媽心里對白月說不出的感激。
還沒等她招呼春妮過來看,一只枯黃干瘦的手,撫過麥乳精、雪花膏,春妮怔怔,一滴眼淚劃過眼角,緊接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下。
原來,白月還記得。
想起那晚白月最后對她說的一句話,“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
春妮回頭看向春妮爸、春妮媽,還有小小的秋妮和冬妮,他們都用關心的眼神看著她。
春妮抱著包裹,越哭越大聲,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憤懣,不堪,都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