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過完春節邵英華就要去學校報道了。
除夕這天,白月和邵英華不在新屋過,而是回了白家,跟白父白母一起吃團圓飯。
出了高考這樣的喜事,再加上過年,隊里特地殺了兩頭豬,分了豬肉。
白母調了薺菜豬肉餡,一家人搟了面皮,圍坐在堂屋飯桌上包餃子。
邵英華考上大學了是喜事,但是……
白母看了一眼邵英華,手里的動作不停,卻是面帶猶豫。
這幾天她可聽了不少知青鬧事的事情,沒有家眷的知青一身輕,考上大學的也就去了,但之前結了婚的那些知青和社員的組合,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京大,是在京市吧?”白父先起了頭。
“對。”邵英華將包好的餃子放在簸箕上。
邵英華和白月互看一眼,白月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一起去京市。”
京市跟白家村大隊所在的江省所隔不遠,火車來回差不多一天。
“商量好了就好,商量好了就好。”白父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提起的心卻是放下了。
到底是閨女第一次出遠門,白母眼眶已經紅了,她沾著面粉的手緊緊握住白月的手,“你到那,要好好的,缺錢花了就跟家里說。”
“好,等我們在京市扎下根,就把您兩老跟我哥接過來。”白月輕快地道。
“傻丫頭。”白母拍她一下,卻只當她是逗趣。
白勇:“妹妹,到時候哥去京市看你。”
“好,不過哥到時候你別一個人來,帶我嫂嫂和我侄子侄女一起過來,不然我可不接待你。”白月道。
說到這白母就起勁了,眼眶也不紅了,白月有了著落,邵英華看著也是個良人。
家里就白勇一個孩子單著呢,這婚姻大事也得趕緊提上日程,這翻過年白勇可就二十三了,在白家村娃兒都可以打醬油了。
白勇嘻嘻一笑,“再說吧,再說吧。”
白家家境殷實,白勇長得也不錯,他要想結婚早就能結了,他純粹就是不想結婚,一天拖過一天。
白家人說著話,邵英華干著手里的活,簸箕上大半的餃子都是他包的。
薺菜豬肉餡的餃子下了鍋,個個餡大皮薄,白胖滾圓的浮在湯水里,冒著引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吃完飯,白母從屋里拿出一個布包,掏出里面的錢和糧票,有零有整,有新有舊,整齊地摞成一疊,塞進白月手里,“還是那句話,照顧好自己。”
白母給白月的錢一共是五十塊,白家一輩子的積蓄滿打滿算剛好一百塊錢。
白父和白母既不重男輕女也不重女輕男,這一百塊就平均分給兩個孩子,一人五十,現在白月要去京市,這筆錢就提前拿出來給她。
白母說著,摸了摸白月的鬢角,感慨道,“一眨眼你就長這么大了。”
“媽!”白月攥緊錢,硬塞回去二十,“錢我都拿走了,你兩怎么辦,三十夠了,太多了。”
白母嘖她一眼,把二十硬塞回她手里,“聽話,我跟你爸你哥在隊里沒啥要花錢的,你跟英華就不一樣了,我聽說京市東西貴著呢!”
白月拿著錢,不再說話。
等到了京市,她一定要好好賺錢,然后把家人接過來,白母白父不用再干農活,天天跳廣場舞,做京市最潮流的老頭老太太!
出了白家門,邵英華:“沒事,咱先收著,就當爸媽借給咱的,等我上了大學,拿了每個月發的十六塊補貼,咱再寄回去。”
“嗯。”白月點點頭。
兩人回了新屋,剛一進門春妮就撲進了白月懷里,帶著哭腔,“趙杰,趙杰他不要我了!”
這是咋回事?
白月抱住春妮,給了眼神示意邵英華去找趙杰問問。
一邊拍著春妮的背,“沒事沒事,你別哭了,你慢點兒說。”
春妮一邊打著哭嗝兒,一邊說了事情的經過。
高考完,趙杰找各種借口呆在知青點,就是不回新屋。
上次春妮本來想借著周品蘭和劉鐵鬧事,把趙杰給逼出來,誰承想周品蘭不聲不響打了孩子,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春妮一下就給岔過去了。
再加上趙杰跟個縮頭烏龜似的,春妮屢次去知青點找他,都被他給躲掉了,夫妻兩個一直沒碰面。
今天是除夕,春妮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了娘家,春妮爸春妮媽還有兩個妹妹都問春妮趙杰為什么不一起回來。
春妮哪好意思說,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在家里強打起精神陪兩老吃了一頓飯。
等回到家,趙杰已經在屋子里了,春妮大喜過望,這還是這段日子趙杰第一次主動來找他,她還準備拉了趙杰好好說話。
結果上來就被趙杰一句,“我兩沒領結婚證,不算夫妻,我要去上大學了,你以后別纏著我。”的話給憋回去了。
春妮都快氣笑了,你要是個男人,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跟她說離婚。
找什么借口呢?
就算是感情破裂,也比這勞什子沒結婚證的借口好。
而且一看就是從周品蘭那里抄來的,一個字都不帶改的。
春妮直接問趙杰,“你以往對我說的那些話還算不算數?你跟我爸媽說了要對我一輩子好的。”
趙杰目光游移,“你,你配不上我。”
一個是未來的大學生,一個是身上的泥還沒洗干凈的鄉下妞,怎么看怎么不搭。
而且,他也不想讓未來的新同學知道,自己曾經有個鄉下妻子……
這些事情,他早就打算好了,現在終于說出來,他也長出了一口氣。
越說越順,“我以后拿一個月十六塊錢的補貼,以前吃你們家的到時候還給你們,雙倍不,三倍!”
隊里糧食不值錢,趙杰心里盤兒清。
一點錢,換跟春妮一家分的干干凈凈,怎么算都是他賺了。
春妮怎么肯答應,“好啊你趙杰,你就是陳世美,你敢拋棄我,我就去你家上吊!”
趙杰被糾纏煩了,“行了你,別拿那一哭二鬧三上吊來糾纏我,不就是舍不得我那十六塊錢的補貼嘛。”
這一刻春妮簡直對他失望透了,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啊。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戴著一副眼鏡,打扮的清清爽爽,站在樹蔭底下對她笑。
再看眼前這個一臉不耐煩的人。
兩個人影重合。
春妮笑了,甩了他一巴掌,捂著臉就跑到了白月家。
這頭,邵英華也找到了趙杰。
趙杰還沒走,在他和春妮住的屋子里上下翻找,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見到邵英華,他撇了撇嘴角,“你來干什么。”
邵英華高考分數比他高,他心里不得勁,再加上白月跟春妮又是好朋友,說起話來就毫無顧忌了。
邵英華不在意他的態度,只看著他的雙眼,“你跟春妮怎么了。”
趙杰手里動作不停,“哦,我跟她離婚了,不對,是分手了,我兩又沒領結婚證。”
說到這,他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你跟白月不也是,沒有結婚證的夫妻算什么夫妻。”
他閑閑道, “你跟我一樣都是大城市來的知青,怎么,在鄉下地頭呆幾年就被這群下里巴人給同化了?”
新屋被翻的亂糟糟的,為了結婚打的厚實棉被扔在了地上,上面還留了兩個灰撲撲的腳印。
趙杰這趟回來不單純是為了找春妮說清楚的,他還要回來拿錢。
他和春妮之前結婚,兩個人的錢是放在一塊的。
這段日子趙杰吃住都在知青點,相當于春妮一個人花著他們兩個人原來的存款。
所以趙杰這次決定把剩下的錢都拿走,當作去大學的路費,這樣兩人誰都不虧欠誰。
但是找了一通,什么也沒找著。
他氣急,坐在床邊,冷冷地看著邵英華,“你還呆在這干什么,看我們兩個的笑話嗎?”
“春妮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春妮怎么辦?”邵英華不理會他帶刺的話語,只跟他說道理講事實。
趙杰要是真的丟下春妮,且不說他如何,就說春妮,這輩子都要頂著個被知青拋棄的名頭,再嫁更不好找人家。
“嗤。”趙杰冷笑一聲,“我咋想的你心里難道不清楚?得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跟誰裝呢。”
“怎么,你真的要做大情圣,帶白月去上大學,你就不怕別人嘲笑你娶了個泥腿子嗎?”
趙杰越說越來勁,“你想想,到了大學,多少年輕漂亮的女同學,她們才配得上我們這樣的天之驕子。”說著,他眼里放出光芒。
他的這番話,正正好被回屋的春妮和白月聽見。
春妮就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后腳跟,渾身冰冷,原本對他還有一絲希冀,現在心如死灰。
白月冷笑,“春妮,大耳刮子扇他。”
聽聽,趙杰說的這是人話嗎?還有那筆帳算的,呵呵。
春妮勉強扯了扯嘴角,“算了,我現在只當他是個陌生人。”
被聽到心里話,趙杰有些窘迫。
等聽到春妮說只把他當陌生人,他勁頭又上來了,“陌生人是吧,好,那我問你,你把錢藏哪了,你把錢給我,我們兩個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錢錢錢,你眼里只有錢,好,你要錢是吧,我給你。”春妮從炕下拖出一個匣子,打開,里面是兩人全部的積蓄,一共五塊八毛,還有三塊錢的糧票。
她把錢和糧票扔進趙杰懷里,背過身去,抹了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