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見了。”公主悲哀地笑道。“我那不成器的丈夫，真是個繡花枕頭。”她雙手捧淚。
裴劭說：“臣……臣實(shí)不知。”他隱瞞實(shí)情，對他，對公主都好。
她笑道：“你在撒謊，可是人人都希望如說得那般。”公主并非看得開，而是在深諷當(dāng)下。
裴劭簡單地說：“若您想回去，臣即刻送您到府上。”
公主的府邸在興化坊，準(zhǔn)確來說，是駙馬的宅邸。太華公主姓趙名柔儀，是主上長女，自幼養(yǎng)在皇后膝下。在外人看來，她是天之驕女，可像他們這樣侍從主上左右的人眼中，這一切就像笑話般。地位高地非一句兩句話決定，或許它的因素有許多，但絕非一句出身可斷。
太華公主的駙馬是開國功臣之子，右衛(wèi)將軍鄭鴻。出人意料的是，論及輩分，皇帝所選的駙馬乃是公主的遠(yuǎn)房表舅。從一開始，公主就是皇帝為了褒獎韋家而贈予的禮物。
剛剛風(fēng)箏落下，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還不得而知。
公主側(cè)看窗外，車水馬龍的長安里，唯有他們與這格格不入。“我只問你，他有沒有……做出？”
他剛剛的確看到駙馬與人竊竊私語，而且舉止可疑，又想到近日有關(guān)駙馬的傳言，也許不是空穴來風(fēng)的消息。
裴劭眼神一陣慌亂，“臣確實(shí)有所耳聞，可是韋家世代驍勇，又手握兵權(quán)，即便是傳出了事，我想那也是有心人臆造的。”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了這段話，以讓公主安心。
“自古以來，不是她連累了他，就是他連累了她。公主駙馬哪里是做夫妻，分明就是冤家。”她冷言道。
裴劭打算做個旁觀的冷眼人，便說：“公主不必悲觀，風(fēng)言風(fēng)語太多。”
公主壓根就沒在意他的話，而是說：“我并不在意他的生死，我只在意我的。”
看來公主與駙馬不和，那是真的一點(diǎn)沒錯了。裴劭頓感自己不該送她回家，簡直是給自己找了無窮無盡的麻煩。他說：“您不該說這番話，這種話讓陛下聽見，又會斥責(zé)您了。”
“可我偏要說，不光如此，我還想早點(diǎn)擺脫他。”公主說這番話并不悲痛，與早些年她在圣上面前哭訴自己的不幸大相徑庭。幾年里，她成長了很多。
裴劭說：“您不該在這和我說。”他的話抑揚(yáng)頓挫，甚至略顯生硬與刻板。“若是內(nèi)子在這，也會勸你。”
他之所以有這份送公主回家的“殊榮”，全是因?yàn)樗⒘斯鞒鲩w前的侍女。妻與公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所以他是借著妻的光才有今日。
“但我就是要說，我不知道為什么婉凝當(dāng)初下嫁你這個破落戶，更不知道你哪點(diǎn)好，但如今我還要倚仗你行事了。”
縱使她再如何清貴，也不過是嬌縱慣了的女子。
裴劭從容地說：“公主即使不需要我，也有許多人前仆后繼地等著奉承公主。”盡管臉上毫無波瀾，但他手一用力，就使馬車停下。
她瞟了一眼他，“秘書郎，若你不是裴閣老的兒子，你也不會有今日。我們都是一樣的，倒不如來幫我個小忙。”
裴劭只想到四個字，來者不善！“公主不必拐彎抹角，就請直說吧。”他很看不慣玩弄權(quán)術(shù)的人。
公主順勢說：“你幫我弄到韋鴻的罪證，事成之后，我就幫你在秘書省立足。”
趙柔儀貴為公主，可她有名無實(shí)，這筆交易就算成了，對裴劭而言，也是得罪人。
裴劭說：“貴主，您還沒看清局勢，如今我大齊，說得算的就那么幾個人。縱使我的確網(wǎng)羅到將軍的罪證，恐怕也無能為力。”
公主冷笑道：“沒看清事實(shí)的是你，當(dāng)今圣上位列九五之尊。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早晚那些人都會死，我們大可以推他們一把。”
裴劭不寒而栗，他一句話也對不上。
公主之前神色冷若冰霜，但現(xiàn)在同那些柔婉的仕女般，“我同你一般，也看不慣他們的做派，不過可憐且可悲的是我們與他們，同在一個位置上。同在大齊的蒼穹下，無論做什么事，都要遵從規(guī)矩。這些規(guī)矩不是冥冥中注定，我想是事在人為吧。”
軟硬兼施，讓他逃都逃不掉。
裴劭轉(zhuǎn)而笑道：“公主真不愧是英才，我想有一天，公主亦會成為女中王。”
公主卻沒展開笑顏，而是冷冷嘲笑道：“哼，女王。”
裴劭仍說：“不過，我還是不太懂，為什么公主要如此對待駙馬？”其實(shí)同被駙馬不待見，但要他做這種事，終歸得有個原因吧。
“因?yàn)樗c某些人關(guān)系密切，而且他形跡可疑。”
只是這樣？裴劭覺得不然，恐怕里面還有文章可以做。“公主是指？”
“到地方了，再多待下去，會令人起疑。”公主卻下車，“以后不要帶婉凝來舍下了。”
裴劭說：“內(nèi)子她，她很牽念公主。她還說要拜見公主。”
公主無奈卻仍抿笑道：“謝謝。也請她保重。”
裴劭清楚看見她眼邊淚痕，沒消去的淚痕。剛才她坐在車?yán)铮郾还庥把谌チ耍涩F(xiàn)在那抹淺紅，卻格外醒目。
整日的對話，唯有她剛說的這句是真心話。“為了公主這句話，臣會盡力而為之。”
裴劭很清楚他邁出了這一步，就沒有退路了。
駙馬出身顯赫，又與世家大族來往密切，一旦樹敵，公主和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也許會悄無聲息的像馮皇后一樣“暴亡”。但既然要做，就要改變整個朝局。
裴劭拱手，“臣告退。”
公主點(diǎn)點(diǎn)頭，就離開了。她鵝黃色的長裙，與長安黃昏融為一體。
“回去該向太子問罪。”
裴劭朝皇城望去，巍峨的皇城，不容他人染指。可時移世易，這座紫微宮，被數(shù)朝占過，但沒有真正長久的。對于這片土地來說，都是過客。
但他聽到公主那番話，他并沒后悔對其說僭越的話。
“終有一天，公主是不是也能踐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