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土馬感受到了墨白一句稱呼中傳達出來的善意,它以一個人立加嘶鳴加以回應(yīng)。
旁人都以為是那土馬表示不滿的抗議,墨白卻知道,從那一刻起,這匹被埋沒己久的神駒,已經(jīng)將自己奉為了它終生的主人。
這土馬半生困頓,被人鞭打凌虐,幾乎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更從來沒有機會得以一展駿足。
就像是一個詩書滿腹的絕代才子,始終遇不到一個賞識他才學(xué)的良人,只能困守山城,郁郁不得其志,讓滿肚子的詩書文章,盡數(shù)爛于腹中。
說起來這土馬也算得是運氣,如果不是墨白將它從三千匹戰(zhàn)馬中挑將出來,那它的結(jié)局就是繼續(xù)落在那有眼無珠的將士手里,生生被折磨致死。
所以它對墨白的知遇和感激之情,和人一般無異。
而馬的情感比人的更要專一。
似它這樣的神駒,終生只會奉一人為主,而且矢志不渝。
主人生,它生,主人死,它死。
常人往往拿狗兒來形容對主人的忠誠,殊不知,馬的忠誠度比狗兒要更高出許多。
墨白曾經(jīng)在一本舊書上讀過一個故事,故事說的是某朝某代,有兩個國家,其中一個國家出產(chǎn)一種天馬,傳聞中跑起來就像插上翅膀一樣飛快,這種天馬數(shù)量極其稀少,只有這個國家的皇帝才擁有一匹。
另一個國家的皇帝聽聞之后,仗著國力強悍,親自率兵前來向這個國家討要天馬,弱小國家的皇帝為了避免生靈涂炭,忍痛交出天馬。
強勢國家的皇帝得到天馬之后,愛若珍寶,每日用最好的飼料喂養(yǎng),哪知這天馬自打離開故國的那一天開始,就不飲不食,不寢不眠,直到七日七夜后,望著自己故國的方向嘶鳴而亡。
墨白讀了這個故事之后,不禁掩卷唏噓,感嘆不己。
這樣的天馬,可遇而不可求。
最為難得的就是它只忠于故主,別人就算給它的再多再好,它也半點都不稀罕,最后的結(jié)局更讓他感慨萬千。
這是天馬的一生,短暫而悲壯的一生,卻值得多少后人欽佩感懷啊。
這個故事為墨白的人生打開了一扇天窗,讓他從此之后愛上了相馬一學(xué),由此之后,他游蕩江湖多年,一直在尋尋覓覓想要找一個真正忠于自己的千里良駒。
尤其是在他看到小七的塔克拉瑪干之后,他真是相信書中的故事的確不虛,確有其馬其事。
只是和那傳說中的天馬相比,塔克拉瑪干雖然并沒有為故主殉難,但它卻做出了比殉難更為難能可貴的事情。
它竟然率領(lǐng)著一大群野馬幫助小七攻破了那堅不可摧的堡壘,為故主報了仇!
好馬,這真是比傳說中的天馬更難得的好馬!
墨白羨慕得眼睛都紅了,真想不管一切地將塔克拉瑪干據(jù)為己有。
不過他知道,好馬必有烈性,這匹神駒既然選擇了跟隨小七,就終生不會背叛主人,只要小七不死,它就永遠是小七的馬。
他墨白也是驕傲自負(fù)的,別人的東西,就算是再好,那也是別人的,他不屑于去搶、去奪。
他相信終有一日,他也會遇到他命中注定的那匹神駒。
直到今日,他看到短腿土馬的時候,眼前一亮,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顆蒙塵的明珠,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它選了出來,從此改變了它的命運。
“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
墨白本想將此馬送給若水,可惜的是,她卻不相信他的眼力,他一氣之下,索性就讓這馬認(rèn)了自己為主。
這樣的好馬,不需要鞭打驅(qū)策,只需要摸摸它的腦袋,把想要做的事情告訴它,這馬自然就能領(lǐng)會主人的意思。
所以他和這土馬雖然是初次見面,卻已經(jīng)有如相識了多年的好友一般,一人一馬,共同在小七的面前唱了一出極為精彩的雙簧戲。
墨白對自己的毛驢兄弟越來越是滿意。
它靈性十足,通情達意,自己的一個小小暗示,它馬上就能意會,并一絲不茍地完成,墨白相信,就算是小七的塔克拉瑪干也不過如此。
沒想到自己會在無意之中,就這樣得到了自己的命中之馬,命定良駒。
墨白的心中充滿了喜悅,這種喜悅甚至超越了他賽馬即將要獲勝的喜悅。
和那胭脂雪的比賽,墨白半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對自己的毛驢兄弟太有信心,胭脂雪絕對不是它的對手。
只是這馬失了喂養(yǎng),身體狀況不好,掉得身上沒有半兩膘,如果他能精心喂養(yǎng)幾天,這馬兒跑起來絕對不止這個速度,用不到五里地,就能勝出那胭脂雪一籌。
比賽到了后面,墨白的心情越加飛揚,有喜得良馬的喜悅,更有一種和此馬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已經(jīng)在心底里把這匹長得像毛驢一樣的馬當(dāng)成了自己可以信賴的兄弟、伙伴、好友。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就是這位他剛剛付予了全部信任的毛驢兄弟,會發(fā)生了這樣的狀況,突然變得不聽自己的話,而像是發(fā)瘋了一樣,對著若水兇狠地猛撞過去,險險要了她的命!
就算是親兄弟,他也會毫不留情地出手阻止。
只是那一掌擊在短腿土馬的身上之時,墨白的心中還是狠狠一痛,這一掌將馬擊得橫飛數(shù)米,重重地摔落在地。
墨白驚魂甫定,連看也不愿意再看那馬兒一眼。
連自己主人的命令都不聽的馬,不配做他墨白的兄弟,它辜負(fù)了自己對他的信任!
可是此時此刻,短腿土馬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那樣一直追隨著他,它的嘴里不停地涌出血,眼神卻清澈得出神,好像在對他訴說著什么,眼神中有著依戀和不舍……
墨白的心不由狠狠一痛,他硬起心腸不去瞧那馬兒,可是那馬的悲鳴卻一聲聲傳入他的耳朵,攪得他心神不寧。
“這頭作死的畜牲究竟發(fā)了什么瘋?要是它真的發(fā)了瘋病,就讓我給它一個痛快罷!”
墨白咬了咬牙,面無表情地走到若水身邊,冷聲說道。
他實在是受不了那馬的悲嘶,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出手將它救走。
不如索性給它一個了斷。
“瘋病?不,它沒有得什么瘋病,它是中了毒,所以才會狂性大發(fā)。”
若水蹲在短腿土馬的身邊,正在沉吟,聽到墨白的說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中毒?”墨白嚇了一跳,意外之余,心頭卻是一松。
他忙湊近前去:“能救嗎?它中了什么毒?什么時候中的毒?怎么中的毒?”
一聽到毛驢兄弟是中毒,所以才發(fā)的狂,他心中頓時掠過對短腿土馬的歉疚之情,同時又大大的擔(dān)心起來。
“你一下子問了這么多問題,讓我怎么回答!”若水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有磁石嗎?”
磁石就是吸鐵石,這東西在現(xiàn)代用的不多,可是若水知道,墨白的身上一定帶著這種古怪的玩藝。
果然,墨白二話不說就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磁石遞給她。
“要這東西干嗎?”墨白狐疑地看過去,他想不明白這東西也能拿來試毒?
若水卻不答,她將磁石扣在手心里,然后沿著短腿土馬的脖子一點一點地?fù)嵯氯ィ?xì)細(xì)地摸索著什么。
其時天色己暗,天上的月亮被一抹烏云遮住了光,整個校馬場變得昏昏暗暗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紗霧。
小七和墨白的視線自是不受影響,兩人內(nèi)力深湛,都能達到幾乎夜能視物的境界。
兩人都緊緊盯著若水的一舉一動,同時心中布滿了警戒。
中毒?這毒從哪里來?
是誰下的毒?
兩人的目光不知不覺地同時射向了侯知府。
“不、不、不……不是下官。”侯知府嚇得都結(jié)巴了,拼命地?fù)u手。
“諒來也不是你!”墨白輕哼一聲,將目光轉(zhuǎn)回了若水身上。
他看了出來,這侯知府雖然是練過功夫的,卻并不甚佳,只是力氣比常人大一些而己,這毛驢兄弟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如果這侯知府想在自己眼皮底下下毒,自己不會察覺不到。
“叮”地一聲,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極細(xì)小的聲響。
“找到啦!”若水歡聲叫道,她托起手中的磁石,放在小七和墨白的面前,“你們瞧,這是什么?”
小七和墨白眼力雖佳,可除了那塊石頭,還是什么也沒瞧見。
小七直接燃起了一支火折子,暈黃的光照射下,兩人終于發(fā)現(xiàn),在那塊黑乎乎的磁石上,有一個細(xì)小的光點在閃爍。
“牛毛細(xì)針?”墨白倒抽一口冷氣,小七的面色也變得極為凝重。
“不錯,而且是淬了毒的。”若水幽幽嘆了口氣,撫著那短腿土馬的鬃毛,目光中露出哀戚之色,“它就是被人用這毒針射入了脖頸,才會突然發(fā)狂沖向我,這并不是它的本意,小白,它也不是不聽你的吩咐,它真是一匹通靈性的馬兒。你瞧,它馬上就要死了,可是眼睛卻一直盯著你,好像是在說話一樣,啊,我明白了,它是在告訴你,它并不是有意要害我,它想在臨死之時,求得你的原諒。”
“你說什么?它要死了?”墨白像被針扎了屁股一樣跳了起來。
若水的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一下子刺入了他的心里,讓他痛不可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