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告訴哀家,哀家不會強人所難,哀家會另行派遣老實可靠的人護送太子妃前往,可如果你要是答應(yīng)了,一路上再不盡心盡力,那哀家可絕對饒不了你,到時候你也不必回宮來了,直接自個兒在外頭抹了脖子罷!”
鄒太后也將胡大海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卻是臉上半點不露聲色,依然語氣平淡地說道,只有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森森的語氣讓胡大海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他滿腹冤氣地想:太后娘娘說什么不會強人所難,這分明是強人所難!
太后娘娘那最后一句話的意思分明是說,如果自己不答應(yīng),那就還不如自個兒抹子脖子!
當然,太后娘娘仁厚端愛,她是絕對不會下旨將自己處死的,可自己從此之后,在這皇宮中還有立足之地么?
如果他不答應(yīng),從現(xiàn)在開始,他胡大海想攀龍附鳳、抱太后娘娘大腿的事就會在皇宮上上下下傳揚個遍,抱大腿不成反被踹……這個版本的故事肯定會比其他的版本更要精彩而廣為流傳,從今天起,他胡某人將再也抬不起頭來。
皇宮中他已經(jīng)丟盡了臉,這以后的日子還有法兒過么?
當然,他可以帶著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銀子逃出宮去,在江湖上自由自在地過一生……可是他又是個太監(jiān),連個真男人也做不成,就算是自由自在,可也是孤孤單單的孤家寡人一個,那樣子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真要答應(yīng)太后娘娘的事,護送太子妃前去永凌么?
胡大海又是百般不愿,那里可是疫癥橫行啊!
疫癥!千不活一的疫癥!
自己去了那里,和送死又有什么兩樣?
現(xiàn)在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難題,橫豎都是死,就看他究竟是要選擇哪種死法。
他思前想后,躊躇難決。
鄒太后凝視著他,她一雙眼睛看遍世間百態(tài),胡大海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怎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她不再催逼,也不再開口,她素來不喜歡逼迫,要的就是他一個心甘情愿。
玉瑾忽然開口道:“胡公公,你有所不知,咱們太子妃的醫(yī)術(shù),別說在整個東黎,無人能出其右,就算放眼天下,能及得上她的人也沒有幾個。就連天下第一神醫(yī)的親傳弟子谷神醫(yī),也在咱們太子妃的面前甘拜下風。陛下這次沒有派太醫(yī),反而是讓太子妃前往永凌治療疫癥,乃是永凌百姓之福,有太子妃出手,什么樣的疫癥不是藥到病除!這乃是一樁大大的功勞,胡公公,你可要仔細掂量,千萬不要錯了心思。”
胡大海悚然一凜,他隱隱感覺到玉瑾像是在提點自己,正待仔細琢磨玉瑾的話,鄒太后眉頭一皺,瞪了玉瑾一眼,不悅地道:“玉瑾,多嘴!你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看來是哀家平日里太寵你,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這里可有你說話的份兒么!”
玉瑾忙躬身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請?zhí)竽锬锼∽铩!?
“哼!”鄒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拐杖頓了頓地。
那拐杖敲擊的聲音,像是重重地敲在了胡大海的心里,讓他豁然而悟。
他還真是糊涂啊!
竟然以為太后娘娘是在加害自己,豈不知,太后娘娘分明是把一個大大的功勞雙手送給自己啊。
護送太子妃去永凌治疫癥!
這是多大的一個功勞啊。
那玉瑾剛才明明說了,太子妃醫(yī)術(shù)如神,有她出馬,必是藥到病除,連天下第一神醫(yī)的弟子都服氣的人,那醫(yī)術(shù)還有什么可懷疑的!
在太子妃的面前,疫癥算個屁呀!
別說他不一定能沾染上疫癥,就算他胡大海真的染上了疫癥,只要他一路上盡心盡力地服侍好了太子妃,還愁太子妃不給自己醫(yī)治么?
那太子妃是誰?
宮里上上下下誰人不知,她救過太后娘娘,救過皇帝陛下,乃是東黎國大大的有功之人,還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皇帝陛下最為寵愛的兒媳婦,她的夫君就是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陛下,她就是未來的皇后娘娘。
這樣的太子妃都不怕疫癥,不懼山高路遠,準備前往永凌,他胡大海算是個什么東西,和太子妃相比,他就是一條賤命而己。
太子妃都泯而不畏,他胡大海又何懼之有?
去!一定要去!
就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不上是一條完整的男子漢,好歹也是半個男爺們兒,豈能連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也不如!
他瞬間下定了決心,眼神中露出堅毅之色。
這輩子他胡大海油滑慣了,極少露出這等認真的表情,倒讓熟悉他的小太監(jiān)們覺得,眼前的胡總管變得陌生起來。
“太后娘娘,奴才小胡子,愿意護送太子妃前往永凌,奴才別的本事沒有,但一張嘴皮子還算了得,有奴才隨行,一路上打尖、歇宿這等事,奴才是一把好手,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奴才也定會竭盡全力地照顧太子妃,決計不讓太子妃受到半分委屈。”
“嗯,很好,小胡子,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哀家可是記得牢牢的。”
鄒太后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圣德帝許諾派遣高手侍衛(wèi)護送若水,但她的這顆老心始終放不下來,總是擔心若水一路上會有什么閃失,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萬萬不能有事。
她本來想派玉瑾一路上服侍若水。
玉瑾跟在她身邊數(shù)十年,對玉瑾的細心體貼她十分了解,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妥。
玉瑾再好,她也是個女人,一輩子沒有出過宮門,更鮮少見到男人,當然,在鄒太后的心里,太監(jiān)們已經(jīng)算不得是正常的男人。這玉瑾照顧若水的飲食起居自然是沒半點問題,可是一旦出了宮門,可就不像在皇宮里這樣自在。
一路之上,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突變的情形。
玉瑾性子爽直,哪里懂得應(yīng)會那些難纏的店小二、馬夫、挑夫這等市井之徒,只怕到時候不但照顧不了若水,反而會給若水添亂。
待到她看見那井井有條的兩個檀木大箱子,得知這些東西都是由胡大海一手籌備的時候,她就動了這個心思。
這胡大海是個太監(jiān),也算得是半個男人,看他準備的東西就知道他對于出行一事了若指掌,算是個極細心的人,如果能派他一路上照料若水,跑個腿,打個雜,住個店,打個尖,那真是再妙不過。
她正琢磨著該怎么開口,才能讓這胡大海心甘情愿地為己所用,沒想到這胡大海倒搶先一步,露出了要抱自己大腿的意思。
正中鄒太后的下懷。
于是她就出言相激,一來二去,胡大海不知不覺地就落入了她設(shè)下的套子,把他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胡大海再聰明,又怎能是鄒太后這位老姜彌辣之人的對手?
若水見這事已經(jīng)成了板上釘釘,也不出言反對。
事實上,她對于身邊有沒有人服侍照顧,半點也不在意。她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了,倘若身邊真的多出一個像胡大海這樣的胖太監(jiān),時刻不離地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衣食住行,她反倒覺得不自在。
她本來想向鄒太后推脫不用太監(jiān)服侍,可又一想,鄒太后對自己百般不放心,她派了胡大海照顧自己,純是出自一片祖母的愛護之心,如果自己堅決拒絕,反倒傷了這位老太太的拳拳之心。
胡大海答應(yīng)了之后,鄒太后的臉色便見和緩,胡大海心中暗暗透了口氣,慶幸自己做了個最正確的決定。
他走到若水身前,跪下磕頭:“奴才小胡子,聽由太子妃的差遣,太子妃往東指,奴才決不往西行,太子妃要是覺得奴才服侍得不周到,就請往奴才的肥屁股上狠狠地踢上幾大腳。”
聽了他的話,在場的人心中直樂,不約而同地看向他蹶起來的臀部,果然肥肥的很是可笑。
若水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這胡大海說話倒還有趣,有他陪在身邊,這一路上倒是不會寂寞煩悶了。
“好,只是胡公公,你比我年長,我要是叫你小胡子,總不大好罷?”若水笑道。
“啊?”胡大海聞言,愕然張大了嘴巴,打了個愣神才道:“那太子妃就叫奴才老胡子吧,奴才準備粘上三綹假胡子,免得讓旁人識破了奴才的身份,會給太子妃招來麻煩。”
聽到“老胡子”三字,鄒太后和玉瑾都憋不住地樂出聲來,一眾小太監(jiān)也吃吃地偷笑。
若水也是笑不可抑,還沒等她開口,鄒太后已經(jīng)出聲道:“好,這個名字好,老胡子!”
“奴才在!”胡大海聲音響亮地回答。
“吩咐他們把這兩箱子?xùn)|西放上馬車,然后就準備出發(fā)吧。”
鄒太后聲音里突然多了一絲傷感,她定定地看向若水,抓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放手。
“水兒啊,你要多保重自己,不要讓皇祖母擔心,知道了嗎?你要記得常寫平安家書回來,不許忘!”
鄒太后忍不住把先前在寢殿里說過的話,又絮絮重復(fù)了一遍。
直到圣德帝派人來傳旨,說是護送若水的車馬護衛(wèi)盡數(shù)打點完畢,已經(jīng)候在東門,就等若水前去,就可馬上出發(fā)。
鄒太后終于無奈地放開了若水,拍拍她的手背,千言萬語,盡在這一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