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安徹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拿著手上的信,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睛一眨也不眨的,連呼吸也屏住了。
“這、這是……”法安的聲音因為不確定而放小了,有點結巴地說:“是情書嗎?給、給我的?”
安德烈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他給了肯定的答案,法安眼里放出光,臉上的不可置信卻更重了。他幾乎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除了在安德烈點頭的那刻驚呼出聲就沒有再說話了,渾身都有些僵硬。
法安握著信封的手放輕了力道,好像這是一個什么多珍貴易碎的東西。他看了這封信一會兒,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摸摸封皮,手指尖觸上牛皮紙信封的那一刻法安才真正有了實感,臉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尚未完全褪去,一種由衷的喜愛之情已經從下面流淌出來。
“是你寫給我的呀……”他喃喃地說。
因為剛剛被上將打屁屁哭花了一張臉,用手掌去擦過,手上還沾著未干的水跡,F在這樣無知無覺地去碰信封,一下子就在上面留下了一個顏色更深的手印。
著迷地摸著信封的法安看見上面的印子后頓時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松開手。結果兩只手都松開了,手上的信就沉沉地墜下去,法安慌了神,又手足無措地去撈。
信封晃晃蕩蕩的,被上將抬手輕易捉住了。
安德烈把信拿起來,重新遞給法安——第一次做送情書這樣的事情,雖然表面上并不很能看得出來,其實上將也有些窘迫。但他現在看見收情書的小未婚妻更慌張的樣子,心里的別扭霎時就消散了——聲音里含著笑,低聲調侃。
“怎么,不喜歡?剛拿到手就要扔掉了?”
“才不是呢!”
法安立刻反駁了,他把手掌在褲子上蹭干,鄭重地從上將手里接過情書。一瞬不瞬地盯了這封信一會兒,隨后就很珍惜地抱進懷里。
“我太喜歡了,剛剛都不敢碰它!
安德烈溫和地望著他。
法安把信封貼在胸口捧著,他說完那句話,突然想起來什么,抬頭看向上將。
“老公,這封情書……”說到情書兩個字,法安腦袋往下低了一些,唇角下陷,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有些害羞地問,“我現在拆開看嗎?”
艙內的溫度好像更高了,小未婚妻含著羞的甜人的稱呼掠過安德烈的耳朵,讓上將動手松了松領口,側開頭轉過了半邊臉。
“不叫老公了!
上將的聲音喑啞,他頓了頓,清了下嗓子,才道。
“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嗎,回家再看吧!
你來接我了,我當然是要跟你回家呀!
——法安條件反射就要這么說,但是忽然想起今天歐爾也要回家了。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弟弟啦,而且還記著要和歐爾道歉的事情,到了嘴邊的話止住,法安變得猶豫起來。
正在猶豫中,法安的眼神糾結地看著安德烈的側臉,這么一看,他就驚奇地發現……
“老公!”
他拿著情書撲了上去,“你的臉紅了耶!”
“是紅了嗎?讓我看看!”法安攀著上將的肩膀,踮著腳湊近了仔細去看。距離拉近后他的呼吸一下下掃過安德烈的下巴,不一會兒就聽到法安發出一連串歡樂的笑聲,“你真的在臉紅……啊,耳朵也紅了!哈哈哈!”
“別鬧!
被指控臉紅的上將板著臉把頭轉了回來,他想要重新架起身為年長戀人的權威,但看著滿臉笑容樂得把腦袋靠在自己胸口呼呼喘氣的法安,周身的氣場沒能成功繃住,沒辦法地跟著笑起來。
“都說了現在不能叫老公!彼檬帜罅四蠓ò驳哪。
你剛剛因為我粘別人情書吃醋的時候可沒有攔著我叫。
法安在心里這樣想,偷偷地撅了撅嘴。
“好吧!彼f,被上將抱著在對方懷里微微晃了晃,“不過,安德烈你剛才是不是在害羞?”
臉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顏色,只有耳朵還殘留了點紅的上將已經勉強能控制住波瀾起伏的內心,鎮定地反問。
“我不能害羞嗎?”
“但是我很少看見你害羞!”法安一下子抬起腦袋,眼睛炯炯有神,“原來你也會害羞的!平時只有你逗我臉紅!”
他的眼神太亮了,安德烈和他對視片刻,不自然地抬手捂住了法安的眼睛。
“好了!豹毑玫纳蠈畏矫嫘冀Y束了這個話題,“該送你回去了。”
眼前變得一片黑,法安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掃過了上將的掌心。
“安德烈,你是不是又要害羞了?”他問。
隱約能聽到安德烈嘆了口氣,下一刻法安的鼻尖就被揪了一下,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在一片黑暗里倚靠著上將笑得東倒西歪。
“變成小混蛋了。”
安德烈輕輕自語。
在黎安大門口停泊了好一陣的飛艦終于升空,上將和法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法安窩在副座上,翻來覆去地把玩上將給的這封厚重的情書,他每摸一摸信封,就要抬頭看看身邊的安德烈。
他的目光實在太頻繁,端端正正望著前方的上將不得不開口讓他“安分一點”。
被迫安分的法安只能把視線聚在了手里的情書上。
哎,今天不跟安德烈回家也好。
法安想:安德烈這樣容易害羞,要是今天跟他回家了,那什么時候才能拆開這封信來看啊!
懷抱著早點看到情書內容的急切,法安覺得今天從黎安到家里的路程都變遠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安德烈呆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時間過得慢呢!
等飛艦終于停在法安家門口,艦身還未落穩,法安就已經站起來往艙門口沖了。他挨著艙門站著,飛艦停落時那陣輕微的震動過后,法安抬起腳就準備出去——
然而,艙門沒開。
“安德烈?”
法安疑惑地扭頭,巴巴地望著往這里走的安德烈。等安德烈走到他面前站定了,法安仰頭和上將對視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他在安德烈的左右臉上各親一下,還撅起嘴巴用力啾了一口上將的嘴唇,歡快地道。
“好啦好啦安德烈,現在快讓我回家吧!
上將受用地接受了小未婚妻的親吻,卻沒有打開艙門,而是拉住了心急的法安的胳膊,說。
“不是這個!
“嗯?”法安迷茫地看著他。
上將讓法安攤開手,然后慢條斯理地把那堆裝回密封袋里的碎情書放在了他手上,又在上面放了個打火機。
安德烈用眼神示意。
法安:……
打火機的火舌吐出,飛艦艙體內的地上多了一小撮灰,艙門終于打開,法安抱著上將給的情書跑得飛快。
安德烈看著小未婚妻頭也沒回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
這頭,跑回家的法安只來得及和老管家打了個招呼,就匆匆竄進自己的房間里了。
他一口氣奔到書桌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到真正可以拆開這封信了,他的動作反而緩了下來。
法安把信平平正正地擺在桌上,先給自己喘勻了氣。雖然天還沒黑,但是他仍然很有儀式感地打開了桌上的小臺燈。
用小刀小心細致地把火漆印刮開,法安仔細確認沒有損壞信封,這才把里面的一疊信紙拿了出來。
很讓人意外的,這封情書足足用了三張信紙,一點也不像上將簡練的言辭風格。
法安捏著信紙一時沒敢看,他的心快速跳動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
深吸一口氣,法安展開了手上的信紙。
-“親愛的法安,你好……”
這個開頭和那封已經變成灰灰的情書一模一樣,緊張中的法安瞬間被逗笑,小氣的上將一定是故意的!
果然,接下去的語氣就變回了上將獨有的風格。
-“這封信為法安·安瑟海威·尼克蘭所寫,也就是我的未婚妻!
“這無疑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我深以為幸,不知道他本人是否知道這一點!
法安悄悄睜大了眼睛。
-“我的未婚妻擁有足夠優秀的外貌、才華與情商。他富有許多美好的品質,而這些特質在他小時候就初見端倪!
“我首次見他,覺得他像玫瑰,只能高植象牙塔;第二次見他卻在連綿陰雨天,一眼望去仿佛見到淋雨的雛菊花。”
少年時期的安德烈第一次見法安是在他四歲的生日宴會上,彼時穿著白襯衫、黑藍色格子背帶小西褲,打著紅色領結的小法安被牽著手簇擁在宴會的中央。他面前是高高數層的蛋糕,頭頂上華麗的琉璃吊燈映亮了他蜷曲的金色短發,而安德烈僅為賓客一員,身處人群和眾人一同向他投去目光。
第二次見面背景是灰色陰冷的墓園,牽著法安手的人離開了,面前不再是有著香甜氣息的奶油蛋糕,而是散發著濕潤的泥土腥氣和悲哀意味的墳地,以及其中的黑色棺槨。
法安站在雨中,沒有人記得給他撐傘。他金色亮眼的卷發在墓園黑灰的光線里黯淡了,被雨水打濕,緊貼著臉蛋。尚帶嬰兒肥的小臉失去了健康的紅暈,顯出過分的蒼白。
但他還記得緊緊牽著弟弟的手,像要為對方遮擋死亡似的挺身站前半步,用一邊肩膀擋住了弟弟的目光。
于是安德烈被觸動了,他命人去提醒忙于葬禮的尼克蘭家的傭人記得看顧好他們的小主人,在此間隙,他走到對方面前,送給了小法安一朵康乃馨。
-“……我只送了他一小朵花,但日后我的每一次上門拜訪,都能帶走一捧花束!
安德烈第一次上門去探望小法安,其實是尼克蘭將軍的請求。
疏于對兩個孩子的照顧,沉浸在悲傷中的尼克蘭將軍有一天時隔許久回到自己的家,恍然卻發現周遭的布置同過去相比并無差別,似乎愛人的離去也沒有帶走這個家的愛和溫暖。
很久未見的長子也沒有對他發火或者哭訴,只是乖巧而生疏地為他泡了一杯茶,用小心的姿態向他打聽“葬禮上一個黑頭發的年輕人”,想要和對方交朋友。
那一刻尼克蘭將軍的心被愧疚感淹沒了。
——十五歲的安德烈應下這份請求,上門哄孩子。他并不覺得和五歲的法安能有共同的娛樂項目,也毫無和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便帶了一本書,決定去為對方讀。
安德烈從小就是一個擁有很強的執行力的人,只要定下目標,他就不會再糾結于實現的手段和過程。但等他真的見到了打扮的整整齊齊的法安、坐到了對方身邊,翻開書,感受到小法安為了看清書上的內容而輕微地靠上自己的臂膀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一種無措。
更讓他無措的是,等他翻開書才發現,自己隨手從書架上抽出攜帶過來的是一本經濟類書籍。艱澀,深奧,密密麻麻的文字,圖畫只有折線和橫縱軸。
安德烈硬著頭皮開始讀這本書,客廳很安靜,期間伴著他的只有法安輕輕的呼吸聲。安德烈以為他是睡著了,在某一個分段時停頓下來,側頭看了看身側。
法安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表情專注地盯著那本他根本看不懂的書。發現安德烈的聲音停下來了,就抬頭去看安德烈,他們的視線相對,法安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肉肉的臉頰鼓起來一點,聲音輕輕地問,“你讀累了嗎?”
安德烈在驚訝之余感受到一種難言的心情,他搖頭,過了一會兒,繼續將這本書讀了下去。而法安也重新靠上了他的小臂,兩個人依偎著,一直到日暮時分。
等到要離開的時候,安德烈身上仿佛都沾了一股屬于小法安的奶味,他推開門,身后響起一串腳步聲,剛剛離開的法安跑過來踮起腳將一束花塞到他手上。
花香融入了奶味,將空氣里的味道變得甜蜜起來。安德烈垂眼看了看手上的花,都是正嬌艷的時候,有些花瓣上還帶著濕潤的水珠,正中間很顯眼地插著一朵康乃馨。
“那天謝謝你!狈ò埠退f。
自此以后,安德烈每次上門都能收到一束花,每一束花里都會有一朵漂亮的康乃馨。
-“天性堅強又善良,懂得感恩且富有同理心……隨著接觸這種種特質都展現在我的眼前!
“……等我與他訂婚——他已有一半屬于我了——我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實現任何目標的一種充盈的幸福!
“我向他求婚的時候他才多少歲?只是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般大。在有些Omega還鬧不明白狀況的年齡里,他已經將以后漫長、漫長的這一生許諾給我了。”
“連同他的婚姻,今后的幸福,與他息息相關的這一切,都毫不猶豫地交付到了我的手上。”
“在他點頭的那刻,我的肩膀就擔起了另一個人未來的分量。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前行,將他的未來撐得更高更遠!
“我安德烈·赫蒙·歐爾姆斯在此信中向法安·安瑟海威·尼克蘭宣誓:我把我的一半靈魂交給你,連同我對這世界的一半熱愛。只要我身穿軍裝,你在的地方就永遠安全,康乃馨經久盛放!
“只要你在我身后,死亡的陰影便觸及不到我,我不會戰亡!
“法安,我在這里向你宣誓,”
“——我永遠為你守象牙塔。”